事件性时间观,则与上述两种时间观形成鲜明对照。实验性时间观假定了因果规律在时间中的一致性以及事件发生的独立性。而事件性的时间观则认为,事件通常是“路径依赖的”(path dependent),即,先前发生的事件,会影响到后来事件的可能结果。不过,途径依赖性并不必然意味着因果结构会在时间中改变。“事件必须假定为不仅能够改变发生作用的因果力量的平衡,而且也可能改变事件或环境导致特定后果的逻辑本身”(Sewell,1996)。一般而言,事件引起历史性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转变型塑和制约人类行动的文化范畴本身,因为在社会关系中运作的因果关系,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文化范畴的内容和关系,事件具有改变社会因果关系的力量。所以,事件性时间观认为社会因果规律在时间上可能是异质的。就与目的论时间观的区别而言,关键是体现在对待偶然性(contingency)的问题上。目的论时间观可能承认在社会关系的表面现象上可能存在偶然性,但归根结底认为局部的变异并不能改变历史进程的长期方向。而事件性时间观则认为,偶然性不仅存在于社会关系的表面,也存在于社会关系的核心或深层。“偶然的、未曾预料的和根本就无法预测的事件,能够破坏或改变历史的最为明显的持久趋势”(Sewell,1996)。当然,这并不是说历史是杂乱无章和没有任何连续性的,事实上,认为事件可能改变结构,意味着从一个事件中突生出来的结构,通常是先前存在的结构的转变,因而意味着它们既是先前结构的延续,也与先前的不同。这种“全面的偶然性”(global contingency)的假设,与其说是认为一切皆变,不如说是认为在社会生活中没有什么可以免于变化。
事件性时间观所主张的立场,即社会关系具有途径依赖性、时间上异质的因果性和全面的偶然性,在塞维尔看来,与当代自然科学中的一个分枝即古生物学——尤其是高尔德(Steven Jay Gould)——的观点非常类似。但考虑到社会科学从一开始就试图模仿和借用被认为是更为高级和成熟的自然科学的方法和解释策略,所以塞维尔只是谨慎地在文章的注脚中提及。高尔德所讲述的动物进化的故事,毫无疑问是“叙事的和偶然的”,并明确主张偶然性是“所有历史的核心原理”。塞维尔不想从自然科学中寻找支持的证据,是担心有攀附之嫌。
其实,塞维尔大可不必有这种担心,反过来看,自然科学,包括生物学,在知识的生产中就大量采用各种修辞和叙事的策略,正如迈尔斯(Meyers)在《书写生物学》中以详实的资料所表明的。迈尔斯认为,叙事是“指对种种事件的选择和排列,由此使得这些事件具有了一个主题,形成了一个有始有终的和谐整体,并拥有通过某种整体序列表达出来的意义”(迈尔斯,1999:155)。回避叙事不过是古典式的驯服偶然性的方法罢了。而我们只有真正面对偶然性的时候,才能认识到叙事的重要和不可或缺。
以上所谈的时间观,是关于宏大事件的。而根据利查生(Richardson,1990)的观点,人类独特的时间体验所涉及的叙事,可以通过五种在社会学上意义重大的方式去描述,即日常生活、自传、传记、文化和集体故事。当然,只是出于分析的目的才进行这种区分的,它们实际上经常有交叉重叠。
在日常生活中,“今天我做了什么”的叙事,就蕴涵了一种时间体验。其中肯定少不了一些标志时间的词语,比如“首先”、“接着”、“然后”之类。我们的日常时间体验将我们与他人和公共世界联系起来。社会秩序之维持,有赖于个体对日常活动的时间相互配合的安排。人们还通过说明他们如何渡过自己的时间来相互交谈。常人方法学者和谈话分析学者就对这种司空见惯的活动特别感兴趣(Boden & Zimmerman,1991)。
自传性叙事,就是个体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事件都有一个开头、中间和结尾。过去也能在现在被回顾和重现。叙事将时间体验整合进个人的历史性之中。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也就是从现在和未来的角度着眼,赋予过去以意义,而赋予过去以意义,其实也就是赋予个人的现在以意义。当人们被问及为什么要做他们所做的事情时,他们会提供叙事性解释,而不是逻辑—科学的解释。这是个体理解自己的生活的方式。他们会通过各种故事来为自己的人生体验提供解释和辩护。
人们既然能够叙述自己的生活,那么也就可能以传记的方式来理解他人的生活。社会之延续和凝聚,依赖于这种同情理解他人生活故事的能力。社会互动就必须以双方能够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理解对方的行动和动机为前提。社会合作也依赖于这种基于叙事上的能力。这种能力还可以使我们理解那些并不与我们处在当下世界的人。当代人、前辈人和后继者,通过叙事而相互沟通。通过过去与现在的交流,当下的世界得以扩大并获得基础。
文化故事,在前面布鲁纳的理论中其实已有涉及。融入一种文化,就包括分享这种文化的叙事。在叙事中,储存了大量的意义。讲述故事的过程就创造和维持了一种社会世界。文化故事提供了生活、英雄和肖小之辈的范例,也包含了家园、共同体、社会和人类的各种故事。道德和警示的寓言,可以教导年轻人,也可规劝成年人。关于自己民族的故事——受到奴役或者得到恩赐,政府者或者受害者——以及关于自己的国家、社会阶级、性别或者职业的故事,会影响士气、抱负和个人的生活机会。它们不仅仅是故事,而是对个人、共同体和民族具有真实后果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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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社会学视野网 2008-09-2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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