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叙事
前面提到叙事非常注重人类体验的时间性。确实,时间是人类体验中的基本维度。“其他事物只是存在于时间之中,惟有人类拥有感受生命的联系性(connectedness)并寻求其之统一性的能力”(Vanhoozer语,转引自Polkinghorne,1995:7)我们通过时间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我们是在一种持续不断的过程中理解我们的体验。
“那末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奥古斯丁,1994:242)。奥古斯丁的这种感觉,应该说,至今仍然可以引起我们的共鸣。社会学尽管对时间的制度性安排,有了不少研究,但是我们每个人对于时间的体验,或者我们对于时间性世界的体验,其实还是通过各种叙事来理解和表述的。已有的时间社会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说明凝固化的时间模式的特性(Zerubavel,1981,1982),但是,对于那种在我们的指间和心头流淌而去的时间,除了叙事,还有什么更好的表达方式呢?
保罗·利科在《时间与叙事》中,着重探讨了人类的时间体验和叙事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人类存在的时间性与叙述故事活动的并存,绝非一种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种具有超文化性的必然。通过叙事,时间性变得可以理解和表达。叙事是时间体验的一种条件(Ricoeur,1988)。或者说,故事是人类特有的生命联系性体验的语言表达。
时钟和日历是根据瞬间的延续来测量时间。但是人类的实际体验,其实是于现在意识到过去和未来。正如奥古斯丁所说,时间分为“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比较确当(奥古斯丁,1994:247)。有时,我们感觉时间是浑然的一个整体。而有时,当我们后悔过去或者惧怕未来时,时间又是错乱的。
不唯如此,社会学之关注时间和叙事,还可以改变社会学中一些潜在的阻碍我们把握人类体验的假设。我们知道,叙事的复兴应该说在历史社会学领域中表现得最为充分(卢晖临,2001)。而不少历史社会学家的旨趣,并不满足于社会学的一门分枝学科的勃兴,他们所要推动的,是一种“历史转向”(historic turn)(McDonald,1996)。这种转向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使社会学更能处理人类体验中的时间维度。塞维尔(Sewell,1996)就指出,在历史社会学中至少有三种对待时间的取向,他分别命名为目的论的时间观、实验性的时间观和事件性的时间观。
目的论的时间观在社会学中由来已久,19世纪的社会学奠基人中,无论孔德、马克思、滕尼斯,还是迪尔凯姆,都视历史为社会发展的内在逻辑的展开——从宗教的、玄学的到科学的时代,从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从礼俗社会到法理社会,从机械团结到有机团结。对于他们来说,历史为超越历史的客观规律所支配。当然,这种进步的宏大叙事,在社会学中越来越受到怀疑,但是各种发生了微妙变化的目的论,依然潜伏于不少的社会学论著之中。对于历史的目的论解释,通常不是将历史事件归结于构成历史事件的行动和反应,也不将之归结为制约行动和反应的具体条件,而是认为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历史走向未来的状态。在塞维尔看来,整个现代化学派就立足于这种目的论时间性的假设之上。被他称为“社会天文学家”的世界体系理论的倡导者沃勒斯坦,也落入了这种目的论谬误的窠臼。
而实验性时间观的典型代表,则是撰写了《国家和社会革命》的斯科奇波(Skocpol)。这本著作非常成功,曾被列为近25年来社会学中影响最大的十本书之首(Goodwin,1996)。在该书中,斯科奇波运用准实验的比较归纳方法,研究了发生社会革命的必要因素。但从严格的实验方法来看,她的结论所依赖的案例,并不能满足对等(equivalence)和独立(independence)的要求。所以,在就这些例证做出一般性概括时,不免就有“冻结”(freezing)和“折断”(fracturing)历史的嫌疑,即把现代世界中的重大革命看做是孤立的,而不是把它们历史性地联系起来。因而,塞维尔认为,斯科奇波著作的魅力,不在严格验证了抽象的概括,而在成功地叙述了一系列伟大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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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社会学视野网 2008-09-24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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