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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瑜]祖先记忆、家园象征与族群历史
  作者:赵世瑜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0-02-05 | 点击数:33307
 
另外有个说法也引起笔者的极大兴趣。在今天东北的许多地方,凡晚清、民国时自山东迁来的移民,即“闯关东”的山东人,都自称祖籍“小云南”或“山东小云南”,甚至在某些族谱中记为“山东小云南大榆树”,小脚趾也是复形。据学者考证,明初傅友德、沐英率军征云南,后其中本来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军户转驻山东各卫所,主要是驻云南乌撒卫屯田的军户,随徐辉祖迁至山东鳌山卫,一次即达7万人。这些人往往在云南娶妻生子,故以云南为祖籍。在今山东即墨的多数家谱中,多提祖籍为“云南乌沙卫大槐树”或“槐树沟”、“大槐树里头”等。(47)显然,山东、小云南、大槐树等地名是在移民的不同时期叠加进来的,是民众历史记忆的典型表现。因此,大槐树已经成为许多祖籍不同的移民的共同象征,而不为山西洪洞移民所特有;同时,这个象征可能的确与前面所说的卫所军户移民有很大关系。对于闯关东的山东人来说,不存在特别严重的移民与土著的紧张关系,因此并不需要强调来自山西洪洞,只用大槐树作为祖籍象征就够了。
另外使我感兴趣的是这段话里提到中原大地“异类逼处,华族衰微”,这使我想到女真人和蒙古人在淮河以北的生活,这对于北方人来说,又是像魏晋南北朝那样的一个族群混杂的时代。我们在金、元时期北方的文集、墓志等资料中,看到大量女真人、色目人、蒙古人与汉人通婚的记载;我们也知道明朝在重新确立汉族正统的过程中,对蒙古等北方少数民族采取了鄙夷、甚至压制的态度,特别是在有明一代,国家一直对蒙古人十分警惕和防范,这就更加剧了族群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这里的所谓“土著”中,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一个真正汉族祖先的族系恐怕不在少数。我们几乎没有在族谱中见到说自己有女真或者蒙古人祖先的记录。(48)因此对于那些无根的族群来说,就必然产生一种寻根的需求。在我看来,“背手”和脚趾甲等体质特征传说,与其说是一个“有根”族群自我认同的限制,不如说是其他“无根”族群试图扩大认同的一种创造,因为有许多北方少数民族甚至韩国人都有这样的体质特征,背手就更不必说。寻找这样普遍的体质特征出来做认同标志,目的显然是扩大认同的范围。他们首先需要忘却历史,然后再重构历史,来弥补记忆的空白。(49)
于是我们在有关洪洞大槐树迁民的传说故事中发现了两条族群认同的轨迹。一条轨迹是以上面所说的宋代以后北方族群混居的历史为背景的,这种情况又因元代汉族族群的受压抑而得到强化。看看前面举出的那些传说,箭程划地界、燕王扫北,都与对蒙古人的历史记忆有关;特别是关于常遇春、胡大海的传说,把这两位色目人的后裔说成了人兽婚的产物!如果去追寻大槐树传说的人口迁移背景的话,我们是去探索移民史意义上的真实;如果去追寻该传说产生和流传背景的话,我们就是去探索心态史意义上的真实。很显然,族谱和地方文献中记述洪洞移民之事,可以早至宋元时期,(50)但强调大槐树的记载则多在明清、特别是清代中晚期之后,几乎所有的传说故事也都把其历史背景设定在明清两朝,特别是明初和清初。除了此时期确有规模较大的移民活动之外,我们无法不考虑这两个时期也都确实存在着族群间高度的紧张关系,存在着加强族群认同的较大需求。其实移民史与心态史本身是有其内在的联系的,因为明初或清初的人口迁移必然引起原有族群关系格局的变动,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大槐树传说中流露出的移民的痛苦,视为“故土难移”,即对地理上或空间上变化的反映,而也应视为对族群关系变化的反映。传说中解手、背手、脚趾甲、人兽婚、燕王扫北、红虫、箭程划地界等等,都传递着许多与族群关系相关的隐喻性信息。
另一条轨迹则是在清末民初开始出现的,一方面,初步丧失了可以同化一切异族优越感的中国有了亡国灭种的威胁;另一方面,西方达尔文的单线进化论和近代民族国家概念也开始传入中国,影响到许多知识精英的思想。对于那些地方的知识精英来说,他们便开始利用自己手中的文化权力,对传统的资源加以改造,他们希望把大槐树从一个老家的或中原汉族的象征,改造成为一个国族的(national)象征。本来任凭树倒寺塌,人们并没有对这些象征多加关注,本地的文献对此也只字不提,但自此时起,他们开始重新发掘这些象征的意义,重建那些有象征意义的实物,在地方文献上记录有关史实,然后他们再通过碑记或者志书点明其意义所在。甚至有个民间传说把自己说成是轩辕黄帝的后代,而黄帝也是洪洞某地的人。应该说,在本文所举的那些传说中,其内容看不出与后面这条轨迹有多大的联系,特别是许多传说的主体部分也与洪洞大槐树关系不很直接,因此,我个人不主张说,这些传说是在这时大批制造出来的(但也不会早于清代中叶),但是这些传说的广泛传布,一定与这个时期、与知识精英的推波助澜有关。
前面已经说过,这些传说的文本并不是在一个时间里形成的,它们经历了一个丰富、添加、黏附的过程。多数故事是在讲移民的原因、背景和后果,它们和移民是两个完全可以不相干的独立部分,胡大海复仇、燕王扫北或者那个天鹅处女型故事完全可以到此为止。但是它们被嫁接在一起,因此传说就可以被概括为史实加故事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式。而嫁接的目的就是使传说因为增加了史实而显得更为可信,又使传说因为黏着了故事而显得更为生动,从而便于记忆和传承。就故事和史实这两个部分而言,故事是比较纯粹的老百姓的创造,史实则多是文人的传输;老百姓为传说提供了幻想的情节,曲折反映他们的某种经历和心态,文人则为百姓提供了某种历史的背景知识,使后者在创造传说时有了依据。通过这些传说,百姓要告诉后代的,是关于社会剧烈动荡的记忆,是关于族群艰难分合的故事,但是这些传说也一定反映了知识精英的某种努力,他们在努力创造一些新的东西,来帮助这些传说进一步地传承和扩散。今天洪洞大槐树等网站的建立以及上面的所有内容,正是在新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氛围内精英参与创造和普及传说的现代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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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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