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度日是相同东西的循环重复,世代生成超越了这种无穷往复的循环,让我们意识到那种个人生命整体性与多个人的生命在代代相继中的整体性。但真正的问题依然存在:世代生成的人类生命整体是否有一个进化或发展的方向?是否具有目的性,是否可用进步标示,或者说,世代生成的时间经验与人类历史之间是一个什么关系,我们是否可以预见到我们的无穷后代总有一天会达到“历史的终点”?
黑尔德教授无疑注意到了东西方人家庭观念的不同,而且知道当西方人的家庭观念淡漠,“已无力严肃认真地考虑对人权的信仰同对下一代的关心之间的联系”时,他就把目光转向了古老的东方。当然,他同时也知道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因为无论是在我们的传统文化,还是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夫妻间的以平等为依托的性爱关系以及把孩子视为这种爱的延伸(而不是传宗接代)的观念,包括为下一代坦然让位的观念,都还远远谈不上,甚至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过。具体的例证及论述这里就不说了,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以及现在已经作为旅游景点重新恢复的贞节牌坊之类的遗迹都对我们昭示着某种观念的真实。对我们而言,真正重大的其实只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否既能走出循环往复的历史观念,同时又不接受西方人所传授给我们的线性的数量积累的直线式的历史观念,这是我们当前自身最为重大的问题,也是我们是否可能为人类的时间或历史经验提供一种参照的重大课题。
黑尔德教授显然回避了这一问题,他只是说:“我们在世代生成中所经历的时间恰恰处于相同东西循环重复性时间与线性计数量间的边界处。”(《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一辑,第460页)
“边界处”是什么意思?是第三条思路还是一种在二者间的过渡或摇摆?
我们的古人是相信循环论的,但并不依据于个人的日常生活,更未曾思考过意识与时间经验之间的关系;我们相信的是另一种整体性的自然生命历程,如孔子所说的“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它与世代生成的观念很接近,在突出传宗接代的同时,更关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盛衰周期。这也是一种循环,家族与国家一样的衰极而盛、盛极而衰的循环。
卡尔·洛维特在《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绪论中说,一切历史哲学都毫无例外地依赖于神学,即依赖于把历史看做救赎历史的神学解释;现代的历史哲学发源自《圣经》中对某种践履的信仰,终结于末世论典范的世俗化。正是这种践履的信仰与世俗化的末世论,使得历史成为了一条直线,它在带给人类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未来的同时,也使虚无主义成为一个难以回避的时代课题。尼采之所以想回归前苏格拉底哲学中的永恒轮回,就是想克服基督教所给予我们的直线式的历史观及其不朽信仰论。
用秩序(四时行焉)代替进步,用自然生命观(百物生焉)代替目的论,这,行吗?也许,它能替现实作出一种解释,一种类似于“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这样的解释。
还是这样一个问题:超越日常度日或自然循环的时间经验何以可能?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哲学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月12日,1月26日分三期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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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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