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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重庆]民间信仰中的信息沟通与传播
——基于对福建莆田民间信仰田野调查的思考
  作者:吴重庆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7-11-10 | 点击数:5335
 

      摘    要: 在民间信仰中,人鬼神之间的互动,关键在于信息沟通与传播。阴阳分隔导致信息不对称、信息需求与信息沟通。鬼与人之间的信息沟通也呈现出人际交往的“差序格局”特点。信息沟通的重要媒介是作为灵媒的“童乩”与“卜杯”,不同的灵媒,决定了人神互动的不同模式、神明所扮演的不同角色以及神明供给的不同信息类型。神明供给的信息可称为神圣信息。神圣信息的传播在特点、机制、规律上都不同于一般社会信息的传播。

      作者简介: 吴重庆,哲学博士,中山大学哲学系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山大学华南农村研究中心主任。


       在我国广大乡村丰富多元的民间信仰活动中,主要是围绕着人鬼神之间的互动——鬼作扰人,人敬神、求神,神明为人指点迷津,驱邪解厄。人鬼神之间的互动是乡间信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人所在的社区,鬼、神明也是特殊的社区成员。鬼携带社区的“往时”记忆,神明察古觉今断未来,与“现时”的人互动,过去、现在、未来交融,此所谓“共时态社区”。在此“共时态社区”里,活着的人不仅需要为其现世的行为负责,更需要为其前世以及祖上负责。所以,在信众貌似未开化的日常生活中,其生活空间其实远比受现代性支配的文明人广大悠远。

  在人鬼神互动的“共时态社区”里,所谓“互动”,其实不过是凭借“灵媒”(spirit medium)传达神明指点予人、鬼索求予人的信息,人据此采取相应的还愿和避邪行动。人鬼神之间信息的沟通,是民间信仰的核心环节。本文是在对民间信仰发达的福建莆田地区进行长期的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所作的一些较具概念化色彩的思考。

一  阴阳之际的信息需求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记梦》

  苏轼在词中对亡妻的思念之苦缘于亲人逝后天人永隔、信息阻断。在民间信仰中,人一旦去世,即作别生人所在的阳间而以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进入阴间。阴阳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与区隔,是不可以随便穿越的,生人与死者不可直接沟通,不然何来“生死之别”?正是阴阳区隔导致生人与死者之间的信息阻断,导致生人与死者之间巨大的信息需求。

  在阴阳之际的信息需求中,存在两种类型,即思念型信息需求(如苏轼思念亡妻)与解惑型信息需求。

  思念型信息需求是指生者思念在阴间的故人而需要阴阳之际的信息沟通。思念型信息需求不过是为了满足在世亲人一时的情感需求。人去世后,家人为其“做七”,每七天为一个祭日,从“头七”到“尾七”,七个“七”共四十九天。“头七”迎接亲人的亡魂回家,“尾七”则需要准备大量冥币、纸糊的轿子、马匹坐骑乃至现代家电如电视机、手机、洗衣机、煤气灶、沙发、套房、小汽车等供奉给亡魂。待诵经礼忏的仪式结束之后,便将上述纸制祭品焚化。家人思亲心切,一般在“尾七”结束后即试图了解新亡故人在阴间的详情。例如,在民间信仰发达的福建莆田乡村,思念型信息需求的获得是通过一个称为“求八龟”(根据莆田方言发音)的特殊途径。“求八龟”的程序是:求阴间信息者先焚香“呼神”,默念自己所欲了解的内容,然后就在一旁坐等。据说,附体于“童乩”身上的“八龟”派神探“舍人仔”(根据莆田方言发音)到阴间,可以找到任何阴魂。“舍人仔”打探到后马上反馈给“八龟”,“八龟”就会喊“新亡”(新近去世)、“旧亡”(三年前去世),“一朵红花”(指去世的人育有一个女儿)、“两朵白花”(指去世的人育有两个儿子)。在旁等候消息的家属听到“八龟”的喊声就可判断其所指是否为自家的故人。若是,即趋前询问已故亲人在阴间的具体状况。为“八龟”附体的“童乩”往往一边哭一边唱,如果说中了实情(如几岁去世、得了什么病、家里还有什么人等),家属就会跟着痛哭,认定自己故去的亲人此刻就在眼前。家属一般是询问亲人去世时加穿的寿衣以及做“尾七”时焚化的一系列祭品是否得到,有没有被野鬼抢走,现在阴间做什么,是否辛苦,以及墓穴是否温暖,等等。这种阴阳相会的时间是有限的,通常在半小时左右。在亲人的亡魂即将退去之际,家属紧握“童乩”的手不舍,观者无不动容。这阴阳对答过程往往被家属现场录音,回家之后再将此录音播放给其他家庭成员听,以缓解失亲之痛。

  解惑型信息需求是指当家庭成员遭遇病灾厄运时需要“请教”神明指点迷津消灾解厄。解惑型信息多用于解燃眉之急和切身之痛,所以,信众在解惑型信息的获取上,往往比思念型信息更舍得付出时间与金钱。由于乡村医疗资源相对短缺,卫生服务的可及性程度较低,村民往往没有及时医治疾患,“小病拖大病抗”,结果急性病变成慢性病,局部病变成疑难杂症,再去寻医问药并无明显疗效。经历过毛泽东时代的“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运动之后,一般村民其实是崇尚科学信奉医学的,“药到病除”是他们的心理预期。所以,一旦遭遇药到而病不除的情况,自己或者其家人就会怀疑疾患不去的原因可能是由于鬼的作扰所致。村民对久病不愈的应对之策是“既要医生也要菩萨(神明)”,即科学的归科学,信仰的归信仰;该寻医问药就寻医问药,该“请教”神明就“请教”神明。在“请教”神明为自己或者家人指点迷津的信众中,久病不愈者占了大多数。另外一种情况是家运不顺,如做生意屡屡亏损、晚辈们在婚育上不如意、车祸、工伤等不幸事件连连。“为什么别人都顺利呢”,这是急于“请教”神明的信众们郁结在胸的问题。一般说来,神明的解惑指点,提供的都是阳世的当事人凭其现世人生经验根本无法获得的信息:如“前缘”,即前世本为夫妻,如今一方在阳世已与别人结为夫妻,而留在阴间的另一方找上门来,要求复婚(所谓“合卺”),故作扰致使对方屡屡患病;如“蒙冤”,即阴间某鬼前世受某家户的祖上冤枉致死,今日终于找到了冤家后裔,故作扰要求该后裔为其祖上补过;如“讨食”,即由于年代久远,某家户忘了祭祀远代先祖(亦称为“顶代公妈”),要求给一口饭吃(亦称为“一嘴食”);如“犯冲”,即某神明巡游路上,小孩或妇人(女性因经血原因,常被视为不洁)盲目不避,神明动怒或被神明的坐骑踢了一脚甚至只是被神驹扬起的尾巴扫到。凡此等等,令信众感慨人生的不测与凶险。所以,对来自神明的解惑型信息的供给,信众一律奉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虔诚态度。再者,对神明的解惑型信息即使心有存疑,也无法凭现世人生经验加以验证。

  由上可见,不管是思念型还是解惑型的信息需求,都是由于人鬼神之间信息不对称导致人的信息需求与信息流动。鬼所携带的信息是现世的人所不具备的,即鬼记得与现世人的前世的情感纠葛,记得与现世人的祖上的冤仇;现世人所具有的信息是平面的、当下的,尽管人们深知“冤有头债有主”,但凭借现世的人对信息的平面化掌握,无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追溯到前世或者祖上。而神明可以跨越阴阳两界的区隔,鬼作扰人的把戏即便再隐秘,也逃不过神明如炬的目光,况且神明还可以为人预判未来,警告人们做好驱邪避害消灾解厄的预案。神明属于超时态存在,其记忆之历久及信息之周全远在鬼之上(后者可能因投胎转世而重新从阳间开始记忆)。可以说,信息的不对称构成了权力的等级。因为神明掌握最为周全的信息,所以在人鬼神关系中成为最有权力的角色。人之畏鬼,是因为人处于茫然无知状态,无从了解前世或者祖上的纠葛,无从为自己的前世及祖上的行为负责,从而也无从规避鬼的作扰。人之敬神求神,请教神明,是为了获得稀缺的信息资源,减少不确定性。信息的获得即不确定性的减少,这对现世的人来说是一项大的收益。严格地说,神明并非能够保证人一生平安发财,神明只是给人提供如何应对鬼的作扰的办法从而防范其对人的福祉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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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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