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祜族主要生活于中国云南、泰国、缅甸、老挝等地区的山地,属藏缅语族,拥有丰富的诗歌传统。本文将主要从文类的视角来描述和探讨拉祜族使用古调演述事物起源、族群历史的叙事传统。
史诗“牡帕密帕”的名称之异
在普洱的澜沧,提到史诗,“牡帕密帕”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称呼。1979年,首个汉文译本《牡帕密帕》出版,笔者请教该版本的搜集整理者刘辉豪时,大致了解到,该文本糅合了澜沧、临沧多地的演述,但主要出自澜沧的木戛;在决定使用“牡帕密帕”这一名称时,曾有多个字词的取舍。2006年,《牡帕密帕》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文学类别),申报地是澜沧,两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也居住于该县的老达保寨。
在临沧的南美和双江,“牡帕密帕”并不被拉祜族民众理解为史诗作品,也鲜少关于国家级非遗名称的强调。当地拉祜语中,与“牡帕密帕”相近的词还有“牡地密地”、“牡果密果”,即“造天造地”,不指涉叙事体裁,常互换使用。关于万物万事起源,关于族群历史的叙事,对应于学术范畴的文化表达时,更被提及的是“古根”或“根古”,“牡帕密帕”至多只会指称这类叙事中天地起源的内容。
关于拉祜族史诗的名称之异,呈现的是本土叙事传统在当代语境中的不同建构。“古根”一名的沿袭,显现着此叙事传统在内部纵向建构路上的可持续性。作为内外知识互动的横向建构在纵向时态中的逐步呈现,“牡帕密帕”一词来自拉祜族语库,然其本意不足以承担拉祜族史诗的全部内容,至少在公共层面,它的使用部分地遮蔽了此叙事传统的本土称法。
复合型史诗的指向之维
和名称之异密切相关的另一个文类方面的问题是:拉祜族“古根”叙事是单一型史诗还是复合型史诗?答案是后者。因为仅就目前所见的书写文本,便可轻易将创世、迁徙、战争(英雄)三种关于南方史诗的类型划分和拉祜族的传统叙事进行对应。在轻松界定的同时,关于复合型的进一步探讨便接踵而至。
一方面,“古根”叙事的“复合型”可先从叙事单元的生长性上给予理解。田野调查中,一位当地合作者常问:“你想要深到什么程度?”笔者起初说明理论目标和现实愿望,但多番相处后,才恍悟自己有些南辕北辙。合作者所说的“深”,是指“古根”叙事的生长性——对不同主题的囊括,恰好地呈现于演唱形式所生长出的主题推进中,即当地人所说的“不断挖掘和深入”。比如“年调”是描述每个月份的自然物候和生产生活诸事,若唱到“正月老老小小都穿衣”,便会追问“麻籽、棉花籽从哪儿来?”接下来便是被我们称为文化发明神话的叙事。
拉祜族“古根”叙事的复合型,不是简单地包括创世、迁徙、战争(英雄)三个主题,而更多表现为三个主题的交错融合。战争史就是迁徙史,其间还交织着事物和文化的起源。“古根”的叙事所指乃是拉祜族生活事件在时间流线上的缓缓呈现,它是族群生活历史的自我言说,这样的言说内含着生活的整体性,也内含在生活的整体性之中,“古根”叙事的复合型即深植于此,也表述着此。另外,作为生活表述形态之一的“古根”叙事,复合的文类型态并非显而易见,具体语境的发生只会照见特定的主题调类。
不同主题的“古根”调类之间有着隐见的民俗观念串接,隐见在生活中的“复合型”和拉祜族的“成对”观念不无关联。这种世界观常被表达为“世间万物成双对,形单影只不存在”,这种整体意义上的复合型确定无疑地来自于拉祜族的本土世界。
“英雄史诗”的主角之辨
作为复合型史诗,拉祜族的“古根”演述囊括着创世、迁徙、战争三类内容,对于前两者,学界的认可度较为一致,关于后者,有着力强调扎努扎别的英雄属性之说。笔者认为,拉祜族的“古根”演述确实统合着英雄叙事,说明这个观点,需将落脚点放置于谁是英雄和是什么英雄的问题上。
扎努扎别被作为英雄来解读,其英雄事迹是与厄莎的斗力、斗法、斗智。仅就被整理过的书写文本来看,这一观点有一些信服力,但带着这一解释回到拉祜族民间社会时,却获致另一种答案。扎努扎别的故事常在阴事上演述,如在丧仪上,摩巴吟颂扎努扎别如何在与厄莎的各番竞斗中最终死亡,以此劝慰死者:“具有神性的巨人也会死去,何况我们普通人?”同时,对扎努扎别的性属判断,民间社会固有多种说法,却都不指向民众敬仰的英雄身份。
相较扎努扎别被放在道德的审判席上,厄莎始终被供奉在至高位置。厄莎是“厄雅—莎雅”的简称,拉祜人常以“爸爸—妈妈”指称,又或直称为“老天”。厄莎的神圣事迹包括造天地和日月、造江海和花木、划分季节时间、造人类、婚姻的确立、指导迁徙等。
当然,强调“二元合一”的拉祜族在讲述世界万物创造、伦理秩序确立等方面时,也遵循“成对”的理念。英雄主要指向厄莎,但“二元合一”在拉祜族英雄观和史诗叙事模式中的表达,又使得难以完全摒弃扎努扎别。
在对拉祜族“古根”叙事归属问题的探讨中,文类视角是核心,但对该问题的解释却远远溢出了这一知识范围,关涉到语境、文本、叙事模式、世界观等多个方面,这是“古根”叙事的传统使然。现有民间文学知识能初步达成对拉祜族“古根”叙事传统的解释,但对拉祜族本土世界的回归也有益于反思和完善我们的学科知识。
(本文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11月6日第839期)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 【本文责编: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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