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周刊:专题报道】
作为时间制度的中国节日体系
——以传统新年为例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刘魁立
编者按:春节从何时开始?经历过哪些历史变迁?春节和我们所说的“年”有什么区别?在祖国的不同地区有哪些民俗节庆?春节之于中华文明又有何意义?为什么能够影响世界?甲辰春节到来前夕,由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指导、国家图书馆国图讲坛推出的“春节——我们的节日”文化六讲邀请六位专家学者,围绕各自研究领域讲述春节民俗和文化,本刊采撷其中精彩观点,以飨读者。
在几千年人类历史长河里,春节是中华民族在时光中凝结而成的文明“琥珀”。传统新年,正以承古创新的生命力,接力书写中华民族崇敬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民族价值观。
源于历史,多元统一
传统新年是时间馈赠给中华民族的礼物,要想了解传统新年,首先要认识什么是时间。
关于时间,物理学、哲学、天文学有不同的定义。认识时间需要有个参照物,人们在考察寻找参照物的过程中最先发现的是太阳。时间是人类用于描述物质运动过程和事件发展的参照物,而衡量时间的参照物需要同时具备“大家都能看得见”“具有循环性”“长久存在”三个条件。
“寻冬至(去)南极,日晷最长。”灰色石质圆盘与地面呈50度夹角、铜质晷针指向北极星方向,当北京故宫太和殿前的日晷最长时,冬至便来了。自人类社会诞生起,各种各样的制度就相伴而生。它们深刻影响着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在中国人创造的与时间紧密相关的制度中,太阳和月亮是重要参照物。以月亮为参照物的时间制度里,中国人遵守了几千年的,便是传统新年。
在时间中体验生命的中国人,把太阳从升起到再次升起的周期称为一天,把月亮从月缺到月圆的周期称为一个月,把庄稼从生长到成熟到再次生长的周期称为一年。太阳、月亮成为衡量时间的法规里重要的参照物,由此出现的日、月、年,成为人们衡量时间的最初标准。
根据气候和物候的变化,人们把一年划为24个节气。距今2200多年前的西汉初年,淮南王刘安携其门人编撰的《淮南子·天文训》就对二十四节气有具体记载。古人还利用“漏壶”和“箭刻”,将一日切分为十二等分,一天划分为十二时辰,一周划分为七曜日,一月划分为三旬。这些纵横交错的参照体系,共同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时间制度。
调整人和自然的关系
不断循环重复的时间周期总要有一个岁首,才更便于计算时间。
商代把腊月初一称为一年的岁首,周代在商代基础上又往前提了一个月。到了汉代,汉武帝下诏推行太初历,明确规定初一为岁首,以之为夏历新年。
春节的称呼历史悠久,起初指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及至辛亥革命后,把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春节。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提出采用世界通用的公元纪年,同时把阳历一月一日称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春节。
春节这一称谓最初来自“春节”“夏节”“秋节”“冬节”。我们的节日不是按照哪一个神圣人物来制定的,我们的节日是表示我们和自然的关系的。中国的节日体系具有严整性,并且与自然密切相关,设置节日是为了庆祝人与自然的关系。
以端午节为例,人们在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时系五彩线、喝雄黄酒,是因为重视阴阳关系的中国人认为,夏至到冬至期间,阳气逐渐减弱,阴气开始萌生,所以人们通过系五彩线的方式防范五毒,通过喝雄黄酒的方式健体强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新的观念赋予节日新的内涵,但节日最初出现的来源,仍来自自然。
节日是我们协调与自然关系的仪式性活动,我们的节日体系是我们和自然密切相关、深入了解自然、敬重自然、利用自然所得出来的结果。这是节日的根本意义。
重建和谐人际关系的窗口
为了庆祝传统新年这个重要节点,人们会举行许多重要的仪式。
首先,人们会进行自我对话。作为新的一年的开端,过年意味着人们要告别旧日,迎来新的生活。人们常常会自觉剪头、沐浴、更衣,让自己焕然一新,有让自己变成一个新“我”的意识,这是与自我对话的节点。
其次,人们会对生存空间进行重建。以前的人们即便物质条件很差,也会在过年前糊棚、打扫;现在的我们依然会扫尘,会贴上春联窗花、挂上灯笼、摆上年宵花来装点居所,这些做法体现的是我们内心希望在过年的时候,与周遭重建一种新的关系。
再次,人们会重构社会关系。过年是我们与他人互动、强化社会连接的时刻。过年时我们要祭祖请神,要给亲朋拜年送福,要给晚辈压岁钱。平时给钱都有目的,清楚地告知使用用途,唯独过年时会给晚辈不规定使用用途的压岁钱,压岁钱里饱含长辈对晚辈的期望与祝福。过年期间,人们也会格外约束自己的行为。例如,走在大街上,两个人也不会吵架。作为全民公共时间的节日期间,人们的行为趋于统一,要求自己的言谈举止都要合乎这个时间的要求。
与春节是否叫“年”相比,更重要的是人们要认识“年”的上述三重内涵。
站在时间的网络上,重新理解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体系,可以看出,“年”是个体重生,是个体与环境关系重构的窗口。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传统新年的意义所在。
(本刊记者付冰冰整理,国家图书馆黄静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章来源:《人民周刊》2024年第3期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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