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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鲁母化生型”神话是藏族化生型神话的重要类型,延展到藏族现代生活中,呈现出习以为常的模式化现象。《格萨尔》史诗等口传文本、风马旗图像、祭海仪式等纷繁物象,与苯教文献记载的“鲁母化生型”神话叙事构成对应。此种依仗人类通常具有的神话信仰的大传统知识,不仅是人类自身历史的一部分,也是普通人日常生活创造性实践的主要来源。
关键词:“鲁母化生型”神话;《格萨尔》;图像;神话历史;大传统
反思现代性文学与文学观,文学的西化造成“文本中心主义、大汉族主义、中原中心主义”的观念误区,活态文学、多元族群文学、口传文学被消解和遮蔽。中国文学人类学提出的“文化大传统”理论,将无文字时代文化称为“大传统”,将文字出现后文化称为“小传统”,颠覆了由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提出的以西方文字书写为重的大小传统格局。“文化大传统”关注文学发生的最初原貌,关注普通人日常生活创造性实践的动力源泉。笔者以藏族“鲁母化生型”神话为切入点,以藏区常见的鲁神信仰民俗图像、仪式、口传叙事等补充纯文字叙事,并揭示“鲁母化生型”神话背后的文化观念。
一、“鲁母化生型”神话的大传统符号
“化生型”神话属创世神话(也称万物起源神话、开天辟地神话)中的一种,包括初始性创造的解释性神话、族源神话等民族诞生神话及文化发端神话等,主要讲述万物生成、天地开辟、人类起源。自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中华文化中的“盘古开天辟地”“盘古死而化生”神话妇孺皆知。藏族起源神话有“猴生说”“卵生说”“大鹏说”“巨龟说”“化生说”等多种。
藏族的“鲁”,与“龙”含义略有不同。藏族的龙有两种,一种叫“祝”,“祝”是一种动物龙,从不以人和神的面目出现,形状与汉族的龙相仿;一种叫“鲁(龙)”,“鲁”则为人们一般所说的龙神,是苯教的一种重要神灵。“祝”是“鲁”的一种,但“鲁”不等于“祝”。笔者“鲁母化生”神话中的“鲁(龙)”属于后者。
藏族的上古神话,时间久远,构成复杂。“鲁母化身万物”创世神话类型最早在藏族龙母创世神话辑本《十万龙经》之中有记载,在汉地、古巴比伦神话均能找到踪迹。印度婆罗门教经典书籍《奥义书》中的《梨俱吠陀》亦有记载。因此它包含着汉族、印度等民族和国家的信仰因子。
源于对现实生活的理解,藏族人认为龙神像人类一样拥有自己的住所,居住在江河、海洋、泉水、沼泽、湖泊等,还居住在森林、石崖、石包、土地之中,甚至居住在家中灶间。几乎无处不在。龙神形象亦较为奇特,有人身蛇头、人身马头、人身熊头、人身虎头、人身鼠头、人身羊头、人身猪头、人身豹头、人身牛头、人身鹿头、人身孔雀头等。藏族龙神究竟属于哪一种动物尚不确定,只是笼统地认为龙神的基本形态是蛇或鱼,兼有马、牛、羊、猪、虎等古代人类常见兽类,是由多种动物特征结合而成的可以随时附身或变化的精灵,生长在水中或是地上,与鱼、蛙、蝌蚪、蛇、螃蟹、蝴蝶、蝎子、蚂蚁等有关。随着藏族原始宗教的发展,龙神形象不断被社会化和人格化,并赋予善恶观念,社会职责愈加明晰,家族愈加庞大,种类愈加复杂。
“鲁母生万物”的创世神话是藏族人最早产生的一种神灵信仰。藏族人对龙的崇拜一直可以追溯到吐蕃以前。藏族苯教经典《十二万龙经》(简称《十万龙经》,也称《花黑白十万龙经》)记载:世界起源于龙,龙是世界之母,即“龙母”,它直接表示世界的次序,有“龙母创世”一说。龙头的上部变成太空,龙的右眼变成月亮,龙的左眼变成太阳,龙的四颗上门牙变成四颗行星。当它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天就出现了;当它闭上眼睛的时候,黑夜就降临了。黑的上下牙处显现出似月性的黄道带,龙的声音形成了雷,龙的舌头形成了闪电,龙的呼吸之气形成了云,龙的眼泪形成了雨。它的鼻子产生了风,它的血液形成了宇宙的五大洋,它的血管形成了无数的河流,它的肉体形成了大地,它的骨骼变成了山脉。
藏族起源神话叙述了宇宙和人类从世间卵生成拉神(天界神)、念神(中界的半神)和龙神(水中和地下的精灵)的降生过程。《十万龙经》将宇宙天地分为三界:上界住的是念神,中界住的是地主(地祇),下界大海里有五百座龙宫,龙宫里住着龙王龙女,过着与地上人类一样的生活。三界神灵作为藏族原始神灵的信仰一脉相传,亘古未变。
藏族古代以“仲”(叙述故事)、“德乌”(象征性语言)和“苯”(苯教)治理王政。“吐蕃王布德共杰时,这三件法宝尤为兴盛。”根据《贤者喜宴》记载,从西藏第一个王开始,赞普世系二十七代,其政权由神话传奇、谜语及苯教所护持。可见民间文学和原始宗教在民众中间影响巨大。通过讲神话故事,达到使民众了解和执行上层政策的预期目的。“仲”(叙述故事)范围指涉《格萨尔》史诗、机智人物阿古顿巴故事等具有历史事实和文学叙述的藏族世俗文学,这类文学都源自创世神话。
藏族《起尸修金之故事》《玛桑的故事》和《麻雀的故事》等神话文字文本,成为后世藏族文学创作的源头,借尸还魂、死后化形等艺术手法,在民间故事、童话、传说、小说、戏剧等文学中被普遍采用。藏族古籍文献《柱间史》《西藏王统记》《贤者喜宴》《西藏王臣记》中有很多历史事件的记述,如“聂赤赞普下降人间为王”“直贡赞普被杀”“修建大昭寺”“修建桑耶寺”等,其中民间传说、神话占有很大比例,不少被编成长篇问答歌,如《斯巴宰牛歌》《斯巴形成歌》等世代传承。
藏族“鲁母化生型”神话在藏文史籍《柱间史》《西藏王统记》都有涉猎。拉托托日年赞赞普之前的诸王“皆与神女或龙女婚配”,第二十九代赞普也是娶龙族之女为王后。
丹珠昂奔的《藏族神灵论》认为,西藏神灵龙的形成和发展经历了早期、中期和晚期三个时期。早期龙不但形象模糊,而且居地纷繁。中期龙神已有了明确分工,按空间方位居住在东、西、南、北、中。这时的龙神可分为嘉让龙神、解让龙神、莽让龙神、章赛龙神和得巴让龙神五种,且分为三类:一是善龙神,二是恶龙神,三是善与恶兼而有之的龙神。嘉让龙神是善龙神,可以保护人类,带来幸福;莽让龙神是恶龙神,会给人间带来灾难和祸害,诸如瘟疫,疾病、干旱等;解让龙神、章赛龙神、得巴让龙神是善恶龙神,他们生气的时候祸乱人类,高兴的时候又会给人类带来幸福。中期的龙神各司其职,如洽布龙神主管降雨、降雪、释放闪电,当人类遭遇干旱的时候,就要向他求雨;僧波龙神主管各种龙病,当人们得癫子、疮疱、水痘等龙病时,需祈请免去疾病;却热龙神主管人间的饥饿和战争;噶波龙神主管人类的精神世界,他让人类善良正直,不贪不妒。晚期龙神强化了善的特征,并将龙神与吐蕃至高无上的神灵家族联系在一起,人们对龙神的崇敬心理逐渐强烈。
藏族存在“龙为贵种”为特征的崇龙信仰,并将其与王权相联系。遵循世界创造和人类起源两大主题叙事逻辑发展出来的龙女婚恋故事类型,已经有了鲜明的自觉意识和人性色彩。以原始民众信仰为依托,藏族口传叙事中出现的龙女,与藏民族中的王公贵族、英雄人物结合,诞生出具有非凡能力的人物。与龙族通婚的观念源于藏族苯教信仰,三界神灵与人类不仅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而且其后代也可互相往来,甚至通婚。民间传说苯教始祖辛饶米沃降临人间之后,与龙女结合,生下一个叫“贤色居”的女儿。从此给世界带来了好运,藏地进入雨水充足、庄稼丰收的平安时代。吐蕃早期赞普对此深信不疑,热衷于娶龙族之女,以达到给吐蕃带来好运的目的。
格萨尔就是天神与龙神的结合。《格萨尔》史诗中神子格萨尔是天界白梵天王派到人间的三王子,最初不愿意下凡,后投胎降生为人。父亲为中界念神的后裔,母亲为顶宝龙王的小女儿。格萨尔凝聚了天神、念神、龙神三界神灵的血统,出身高贵,神通广大。历代统治者自称“龙子”,龙成为人类始祖、至高王权的象征。同时,龙可以是为黎民百姓司云雨、保丰收、守护一方水土平安的善神,也可以是兴风作浪祸害人间的恶龙。
龙神为财神。藏族民众认为,龙神与人类一样有家有室,有情感,有思想,并拥有人间难以寻觅的一切财宝。供奉龙神,可以使财富源源不断。格萨尔娶龙女珠姆为王妃,意味着格萨尔继续保持着其父辈与龙族通婚的传统。嘉洛部落的头领顿巴坚参一生供奉嘉陵湖弥贡龙王,并娶了龙王女儿为妻,财源茂盛,成为岭国第一富户。据研究,珠姆来自青海玉树治多县的嘎嘉洛家族。治多县珠姆湖、珠姆上半截身体塑像,大量风物遗迹传说是民众对誉为白度母的珠姆最好的纪念。而格萨尔的母亲果姆携带着象征龙界精神财富的《十万龙经》、良好居住条件的廷肖古大龙帐子和发家致富之财运的福角龙畜母牦牛三件龙宝,从龙宫来到人间。
《格萨尔》中的三界神灵与《十万龙经》中的三界神灵稍有不同,《格萨尔》中上界是天神住所,它的主宰是白梵天王,中界是念神的住所,其主宰是格卓念波,下界是龙族的住处,其主宰是顶宝龙王。
龙神是雷神,一般住在云层或天空中,主管水神和冰雹。《格萨尔》史诗中,龙神出现频率极高。在《格萨尔·降伏妖魔之部》中,青青高原上的玉龙,住在厚厚的紫云城;发出猛烈吼声亦威武,抛出赤电长舌像箭锋;一下就劈烂芝麻鹰窝,一击就粉碎红石峰。《格萨尔·大食牛宗》描述,广阔天宫中,天之龙神霹雳王,身着千人皮大髦,青蓝脸面双手中,将铁盛水的大盘,铁之冰雹霹雳响,乘骑青龙玉龙行,三只红眼发火光,魔兵十万身边围,暴雨雷声轰隆隆。这位乘骑玉龙的龙神明显具有雷神特征。
据《十万龙经》记载,人间424种病根源于龙,主要包括癞子、麻风、水疱、天花、伤寒、梅毒、瘟疫、痼疾等。因龙与龙病、降雨、财富有着紧密关联,藏族民众会围绕着祛病、求雨主题进行祭祀,治疗瘟疫疾病,即“龙病”。祭祀场所通常在湖、河、溪、池等水域,祭品是鱼虾喜爱的食物,如芝麻、畜肉、酥油、奶制品等,或为藏红花、仙人掌、肉豆蔻、芫荽等药材。这些祭品被称为“龙药”。出于对龙的敬畏,民间禁止向水域倾倒污秽物,禁止捕食鱼、虾、蟹、蛙等作为龙化身或眷属的水生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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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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