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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时期的北平市井生活写真:《北平日记》

沦陷时期的北平市井生活写真:《北平日记》

沦陷时期的北平市井生活写真:《北平日记》

http://book.sina.com.cn  2009年02月27日 18:40  
   一、《北平日记》发现的经过及其它

  整理者简介: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王金昌先生爱好上了收藏,利用业余时间开始钻研收藏,先后涉猎过古陶瓷、古籍缮本、明清字画等,九十年代初,他逐渐对近、现代历史文物发生了广泛的兴趣,特别是对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的革命文献和苏区时期的革命文物进行了收藏和研究。作为收藏,收藏者认为,这些文献比物件更能直接反映历史的真实。收藏者以这些收藏为素材,这几年,曾经出版过长篇纪实《红色典藏》、《从潘家园捡来的历史》,出版了反映“文革”期间执行的一种新的教育制度下产生的大学生及他们生存状态的长篇小说《大普学历》等。

  《北平日记》发现经过:作家、收藏家王金昌先生于2006年10月份在北京报国寺文化市场,发现了一沓很厚的手写日记本,这沓日记编号从第2本到第21本,计有20本,约150万字,记载了作者自1938年4月11日到1943年12月15日这段时间的生活历程,其中1939年,1940年,1941年和1942年的日记完整无缺。据王金昌说:开始我的直觉,这是一部长篇小说或电视连续剧的好素材。但当我再反复阅读之后,我舍不得把这些真实的东西变成虚构的文学作品了,决定原汁原味先出版日记,这比一部长篇小说或电视剧对反映当时的历史更真实,意义更大。

  二、《北平日记》作者的出身世及其家族史。

  日记作者名叫董毅,从日记中得知,他生于1918年,1938年入辅仁大学国文系,现仍健在。根据日记记载,作者出身民初仕宦家庭,父亲名叫董元亮,生于清咸丰辛酉年(1861年),逝于民国巳卯年(1939年),享年79岁。董元亮曾通过科考获取功名(出殡用二品大员纸轿),后在北洋政府任职,官至北洋政府交通部热察绥蒙电政管理局局长兼张家口电报局局长。他与原配生有一子,续弦张令华曾是董家丫鬟,做为续弦后,共育有四子一女。董家佣人李娘,年少曾为作者伯父之妾,因年令悬殊,年少的李娘曾有外遇,被作者伯父休弃赶回老家四川,几年后,又被董元亮做为佣人召回董家。董家是一个大家族,日记中被董毅称呼为五姐、七姐、九姐、铸兄和力兄的,都是其叔伯兄弟姐妹,董毅的初恋对象斌也是董家的表亲,呼董毅为表叔,朦胧恋情的舒、弼也是董家亲戚。作者母亲张令华,为父之续弦,故其为庶出,在大家庭中地位低微,这养成了作者倔强敏感的性格,对家族中发生的种种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的事情,他总是详细记载。

  读着这些故事,有时像在读《红楼梦》里四大家族的争斗又像在读巴金的《家春秋》高府里倾轧。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红楼梦》、《家春秋》这两部小说的艺术的真实和艺术的功力,也更加感觉到《北平日记》对这样的名著具有很强的解读和互证作用。

  作者从小读私塾,诵四书五经,后来在北京志成中学毕业,十九岁(1938年)得以考入北平辅仁大学国文系,有幸亲聆著名史学家陈垣先生、古文字学家沈兼士先生、国学大师顾随先生和余嘉锡先生的教诲,可以说饱读诗书,其国学功底扎实,文学造诣颇深。

  因此他的日记,无论是在文学性、史料性还是社会民俗性方面都具有很高的价值。

  三、《北平日记》的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

  品味董毅先生1938年-1944年的全部日记,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内容值得研究探讨。

  第一,对北平市民生活和生存状态的实录。

  作者董毅虽然生于一个封建仕宦家庭,家境曾经殷实,但民国初年来,随着军阀混战,异国入侵,社会紊乱,经济式微,民生凋敝,其家庭逐渐衰落破败。1937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1938年9月,他考取了辅仁大学国文系,作为一名青年学生,他饱偿日寇侵华、社会动乱之苦难。这些在他的日记里都有反映。如1940年2月21日记载:

  近来自阴历年以后,物价飞涨不已,白糖迄今已一元八分一斤,比肉还贵,肉有行无市,有钱买不着肉,豆腐四分一块,昨买三块豆付,两把菠菜代价二毛,大米一百廿八元一石,次米三毛七八一斤,还没处买,面一元八一斤,其余无不奇,即不知以后如何生活也!言来不胜浩叹,见面时人人皆为过日子问题暗暗切齿发愁不已。下午小刘来小坐即去,下午买米一百廿三斤,代价四十四元七毛,合三毛六分一斤,从前亦只一毛余,三元一袋之白面,今涨至七倍,而闻昆明一袋面售四十元,真为前所末有之现象也。归来告黄家买米处,明日她们亦去买米,由斌出马!

  1938年到1944年,这段时间正是日寇统治下的北平时期。日寇入侵给北平老百姓在这段时期带来生活上的艰难困苦和心灵的压抑在日记中时有记载。

  1941年5月15日记载:

  回家来又与娘等谈及家务,不觉一想起来便愁烦之至,本来每月六七十元,在此时生活程度如此之高,只够苦过的,零七八碎的用项,一切米面房租等皆无着落,食衣住为三项大宗,皆无办法,而又无额外进项,每月非典当即卖物,以维家计,每月不足用,精神实极烦苦,而家无恒产,又值此时局又有何妙法?!至佳之法为发二笔横财,买马票,买奖券皆无把握、碰运气之事!除非现在我便去谋事,但是只差一年就毕业,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我的成绩同心绪大受影响,要好真难也,恨我不幸,遇此时艰!恨我年幼,负此重担!……

  第二,青年的抗日情绪和志向追求。

  如1939年3月12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常常想到许多亲戚朋友同学,认得的,耳闻的许多,许多都到南方去了,有的告诉我南方生活之奇事与困难,一路上之苦况,而我必心中立刻羡慕他们,钦佩他们的勇敢,而自惭自己不能去南方。

  所谓南方就是当时的抗日大后方,包括重庆和昆明。

  1941年1月5日的日记记载:

  日前因西皇城根有二日本兵及一日中佐。白昼被暴汉阻击打死,传为骑一无车捐之自行车人,于是一时查车捐特别紧。

  第三,日伪的野蛮行径和沦陷区老百姓的压抑心态。

  1939年9月18日记载:

  进城门受检查,每一胡同口都有日军士兵在把守,明晃晃的刺刀装在枪口上,威严得很,旁边陪着一个中国警士,我立刻感到是要戒严了,并且下意识的感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1940年11月30日写道:

  总观近来在“以文会友”栏中所见之文章,于“自叙”“与友人书”二题目中看来,大多数皆系受此次事变(指“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影响,家中受打击,因之高中毕业不能升学,或因其他种种原因停学二三年后上学,但受战争而中止,因事变关系,家人、兄弟、好友相离散,南北相隔,不能相见。回思往事,不禁依恋,向往之至。可见此次事变中国物质上之损失以外,精神上的损失不可胜计,不知此次断送了、堕落了、成就了、落迫了多少中国有为的青年!思之惘然!

  1943年10月10日又写道:

  今天又逢双十佳节,在此环境下又是什么心情!想想大好河山,如今如此破碎,不知何时方能收拾清楚,国土破碎,同胞受苦,不知何时方能恢复原来面目。这个可怜的古老的国家,这些可怜受罪的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享到普天同庆的快乐!

第四,北平的地理环境、民俗风情和文化。

  日记记录的儿童的猜谜、过家家,成人的竹战、逛庙会、看京戏、上影院等市民主要娱乐形式具有很高的文化民俗学意义。尤其对他父亲的逝世,从丧事安排、灵堂祭奠、出殡过程及灵柩安放等等记录非常细致,读后可以想见当时北平丧葬礼仪和风习。

  如4月22日记载:

  昨日爹爹尽天年,计生于清咸丰辛酉年四月十三日卯时,于大限中华民国巳卯年三月初二日巳时,病故,享寿七十九岁,年岁不可谓之不老矣,惜于此离乱之际故去,经济不充裕,一切均草率简陋。然此时甚乱,以后更不知变成何样局面,且子孙不少,名望亦有,此亦一喜一忧也。今日上午起亲友即陆续前来,不时屋中传出哭泣之声,我耳听麻木,竟不下泪,但衷心之难受与悲戚,又非第二人所得知者也。下午三时许四时左右,实行大殓,力家,陈家,郑家等亲友,均聚集于堂屋,寿材抬进来(做此寿材之日,取一两块木料,在祖宗位前供一下,意思意思)盖放一边,然后由大哥捧头,我捧父足,再由裁缝,弟侄等相助,抬至堂屋搁在寿材盖上,其余诸人均跪在一旁痛哭,我亦往棺内垫深约半掌厚之锥木末,木末上铺上一层大张豆纸,上盖一块七星板,棺内沿边均钉有一周红绸子,此时裁缝等七手八脚,用一床丝棉被包起来,连头亦包上,此生除看相片以外,不能再睹父亲之庐山真面目矣!呜呼,痛哉!丝棉被包好,上捆以花样,用棉绸撕成条,紧好,即高举安置棺中,父即永远安眠其中矣,旁边空隙,以备好之灯草包塞满,不使晃动,上再加以许多灯草,再盖上一层板子,用竹钉,钉好,再上盖,按上元宝钉,削平,沿边一道黑漆封口,然后供桌摆上日常父亲所用食具以及零星用品,如牙刷,脸盆,木背挠,暖瓶,小帽,痰罐等等,香火仍不断,旁并有一长明灯,家人拜后,孝子在旁答跪,每一个都行礼,如此一幕入殓大礼至此遂告完成,并烧纸钱,晚又供饭,供茶水,每供前并问小钱卦,在香上绕风匝,坠落如系两泪,“闷”则所问之对话,否则不对,则再想别话询问,至对了之时为止。今晚与大哥及二仆同宿堂屋陪灵,凄凉,惨淡之灯光下又是一番光景,我就在这冷清清静谧谧一口黑棺旁(里边是我最亲爱的父亲)这么一种说不出的悲痛悽恻哀婉的空气中睡着了。今日《古学丛刊》(编者注:此刊有作者文章)寄来一本,可惜爹也未看见。

  4月23日记载:

  今天接三了!三天了,一清早大鼓小鼓吹手等等都来了,孝帘子是白布缝成的,用竹竿子挂起来,里边是我和大哥及四、五二弟跪的地方,外边是孙子跪的地方,灵右是女人坐的地方,前是供桌上放点心,长明灯,立着一张大相片。早上来的人还少,下午渐渐的多起来,一直跪着磕了不知多少头,同乡来的真不算少,后来在来宾簿上一查,计有七十余人。下午,维勤,雯,晏来了,孙祁也来了,更想不到的是王庆华治华、金大信大智四兄弟也来了,中午吃的是北方面席,好不难吃,下午请客人,据说还是那个,真难看死人!晚上五六点才去送库,只有两个顶马,四人抬的一顶前清二品大员坐的蓝顶绿边大纸轿子而已,太少了。忙乱了一天,晚上很快地就睡着了,白事一出来,墙上本来挂的满墙书画全都摘下来,一眼望过去,显得那么空似的!今天妈妈又哭了半天,悲痛之极,我虽挣不出眼泪来,可是听见他们大家哭,心里一抽一抽的更是难过极了,像一把刀在胸口上扎一般!

  5月1日记载:

  清晨五时半即起,夜中未安眠,心中时时醒(昨晚九时动棺,以红布一块,清水一盆,举布假拭棺上,搁在一旁,俟今日出殡以后再倒,并置盐一包秤一个于棺后,谓之压煞气,迷信也)。早起沐洗早餐以后,即将做孝子之全副行头,白帽,帽带,白袍,麻带,白腰带白鞋,一律布制,穿戴好以后,静等亲友来齐一块起行,不知大哥何意,此次父在家只摆一七,固然是时局不靖,火烛留心,以早出一日为安心,然终觉难看,为亲友所笑。

  ……九时半吹打两番以后,大哥我四弟五弟等以次随行,棺出,后随家眷,哭哭啼啼起行出发,门口上围满了人,完全又表现出中国人那么无聊的,好参热闹,起哄,或是趁火打劫的心理来看一些不常见的事故。小杠抬出了大门,爹爹永不再进此门了,换上了三十二人的大杠,顺老墙根走,今日天晴,无风,老墙根有三寸厚的土,弄了两脚鞋的土,做了一个白布篷子,由四个孩子撑着挡太阳,还不觉得怎样,走五条,达智桥,再顺宣武门大街往南翻,经菜市口往西,一路上有十余个茶桌,都得跪着饮。经菜市口往西,至教子胡同南口走小道,此际四处即像郊外,阡陌纵横,野趣苍然,小道狭仄,抬殡者谓不能行,须换小杠抬,大哥不允,于是将就抬过,至万寿西宫,抬至大殿内停好,预备油漆以后,即暂权栖于后面空地内,俟时局平定以后再行起运回闽安葬。此则更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矣,拜罢,同至后面空地择大松下一空地,距李宓庵约一丈左右,地下有友伴矣。

  从出殡走向到安葬地点,可以看出当时宣武门外是“阡陌纵横,野趣苍然,小道狭仄”荒僻的郊区。从而反映出70年前北平的地理环境。

  第五,记叙了当时学生的在校学习和生活。

  如,1939年5月20日的日记,先是记叙了学校运动会比赛盛况,接着写他和同学到女院参观,说女院的“教室桌椅都是新的,宿舍很是干净,每一间屋子都那么清洁,一件雪白的床单子,铺折的整整齐齐,屋子里摆的大同小异,都少不了一些花儿……,一切整整有条,一眼望去就知比男生心思周密”。这种景况实则表明了当时的大学教育男女同校不同班,男女有别的旧观念仍然存在。

  日记中对老师上课的议论以及对大学学教育的感想则处处可见。1939年1月11日的日记:

  国文系主任余老头讲目录学,对许多人都不满意,连欧阳修也不满意,但未免口气过火些,不论人家被他说的怎样不好,可是到底流传下一些小名声在后代,至今还被别人所讲他们的作品,名字也常被人提到,可是余老头他死了以后,还不是无声无息,和平常人一般,未必会像他现在所看不起的那般人那样尚留一些声名于后代吧!他还说,现在一个国文系的大学生,提起来什么古书,什么都不知道,都未看过,真是惭愧!自然,如果要像他老先生年青时那样的读书,至少我们也能念了些现在人听起来不算少的书。可是要想想,现在什么时候,而这时的大学生都是高中毕业考进来的,在高中普通科目是一切均衡发展的,科学的功课,更是使得每一个学生都要在课堂下,花许多时间预备温习,哪里有多少时间去读,看古书?而且现在的环境,风气,社会潮流所趋,都与前清大不相同,这些对于血气未定的青年,自是大有影响,如今想找一位现在国文系的一年级大学生,看过《书目答问》里的每本书,或读过《古文辞类篡》等的大量书籍经史,那我绝对敢担保是没有一个的。一来他老先生总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本来先生如果不比学生好,还算是先生吗?而且先生除了生活以外,就是需研究一样东西。虽然是大学,每系也有不少的书籍,你要是努力的念,各科的书都读,我想不久也不会比先生差多少!许多人不假思索,不先想清楚了来因去果,张开嘴就说,真是可怜又可恨!

  日记里“余老头”就是著名的目录学家余嘉锡教授,时在辅仁大学讲授中国古代历史。作者对余老头的议论不见得准确,但是对当时情势下青年学子在经、史、子、集方面的知识远不如“五四”一代学人、以及学生无法坐下来悉心读书的苦衷却是自有体会。特别是对于日伪统治下一些教授纯粹把教学当差事应付以换取衣食的无奈之举,有同情也有讽刺。如,同年5月4日的日记:

中国文学史教授储老头子(即储皖峰),时以滑稽态度讲书,并每以各文学家、名流为友,烘托其地位。老来风流穿西服,怪声怪气恒自笑,声音令人可笑,诸同学随之笑,非笑其所讲者可笑,乃笑其所笑之声容貌也,亦一怪僻之先生也。英文先生年青风流,姓宋名致和,燕京英文系毕业不久来辅仁。虽是满口英文讲授,然益我殊甚少。国文今日讲洪亮才与崔瘦生书,文殊美妙,形容春景之词藻清雅不俗,写来自然毫不费力。

  同年10月5日日记又写道:第二时的文字学,沈兼士不卖力气,马马虎虎,闲谈似的,说了几小时闲话,说说版本就过去了,无意思得很,我真失望,我真后悔选了这门。一点都不感兴趣,更不愿意念《说文》,想退选,大概不成,那就受一年罪吧!没有法子!三四小时无课,因为校长(著名历史学家陈垣先生。编者注)命作“现存三国以前书目录”,去到图书馆看《四库总目提要》十六函,几十本也够翻的,够麻烦的,烦!

  第六,着墨最多最勤的是对爱情的心灵独白及其描写。

  作者作为一名青年学子,自然少不了青春躁动时期的情感记录,他在自己的生活圈子中,身不由己地爱上了自己的大家族中一个远房表侄女斌。先是情感萌生,慢慢到亲近,再到由于封建宿命论和血统观念而不得不分手,烦恼、痛苦、甜蜜、沮丧、感伤由此而生,这个过程有三年之久。

  1939年8月16日记载:

  ……一会儿工夫天就黑下来了,哗哗的降起雨来,下雨了,五妹还犯小孩子脾气,反而持伞跑了出去。因为怕雨打进来的缘故,窗子都关上了,屋内只余了我和斌二人,此时真是一个好机会,我再失掉才是一个大傻子,与斌同坐在大沙发上,她很柔顺,靠在一旁,我俯下头去,四目相视,她眼中另外放射出一种平常没有的,奇妙的神气和表情来,娇媚媚的态度,我大胆的再俯下一些,立即四唇相接了,呀!幸运的我,她竟没有拒绝,只安详的接受我的柔情的爱抚,她和我接平生第一次和女孩子的蜜意的亲吻,相吻的时间很短,也只不过三四秒的时间,我吻完以后,斌只怔怔的待着,可能是在回味吧?!阴雨的屋中光线太暗,看不清这少女脸上的变化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接受异性的亲吻吗?相挨的坐着,此时反没有话说了,雨在户外一阵大,一阵小的,下一阵,停一阵的,平常我最恨的雨,今天竟会给我造就了平生未曾遇到的好机会,而且是很迅速安全的达到了目的。如果不是连日斌对我的态度太好了,我也不敢如此要求她,也许前几次她已是默然的等待我,我竟不曾有所表示,或许已使她失望吧?!阵雨,今天真成了我的恩物。第二次吻斌,成了我在下,她在上,就我的姿势,我那时真爱极了她,我不知怎么样表示才好,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而已。青春恋爱之火,那时在我二人之间猛烈的燃烧着,斌的心头是起伏不定,显示她的激动和兴奋,幸而我还极力用理智抑制我的热情,免得做出更激烈的,不易收拾的,后悔莫及的,彼此不便的悲剧来!冷一冷心情,抱着报纸去读,心还好一些,斌似乎也安静一点了,态度渐渐恢复了平常,又开始说话,吐出可爱的声音了,六点半归来。我在第二次吻斌的时候,心里更加冲动,坐在怀里的斌真柔顺极了,我真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但我一时脑中电闪一般的亮了一下似的,就是斌肯从我,我也不能做的,这样子,不是爱她,反而是害她了。我爱她,不能令她受一辈子的罪,适可而止吧!就这样子好了,这样子已经够了,斌要是看了这,也一定会以为然的。青年人感情冲动时,冷一下脑筋想一想,再办才好!年轻的人需要热的力量,爱的激励,少了这,就缺少了青年人的应有的要素!

  今天是多么甜蜜的日子,可纪念的日子!

  读此日记,跟着作者坠入感情的漩涡中,真是难以自拔。作者关于爱情的挣扎和描摹并由此展开人物心灵的角斗和性格的刻画,表现了他极高的文学天赋,也增加了这部日记的动人之处和可读性。

  第七、日记内容的广阔性还有关于旧北平的天气、气候和环境的记载。

  每一篇日记作者都写了天气状况以及气候特征,有的还写了北平春天的野花和鸟鸣、夏天的沉闷和雷雨、春、秋天的风沙和黄尘、冬天的雨雪和冰冻等生态环境,这都为今天研究北平的气象和物候留下了第一手的资料。

  如12月16日记载:

  中午归来,不料天气陡变,狂风大作,虽未飞沙走石,其声势虽不吓人,但已是使人气为沮,目不能睁,只是尘土蔽天,令人不耐,由北往南,顺风尚好,只是快到家时,玻璃公司后及下斜街一带,尘土尤多,遮天漫日的伸手不见五指,简直好像掉在了土堆里,全身浴在土雨中一般,吹得你车也骑不了了,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吹个不停,真是邪乎,只差没有海浪了,几乎似在旷野中一般,四肢百骸都觉得不适,五官七孔都被土塞满了,一呼吸都是,难过得很。到家以后,脱下帽子和风镜等一看自己,不觉好笑,脸上在没有东西搅着的地方,一块黑,一块黑的,好不难看,赶紧洗了个净,窗外风姨还在那疯了一般扬起满天的土,弹着电线在狂笑,尖锐得怕人,摇撼着可怜的、干枯的树枝,来回乱摆,什么都潜伏起来了,就是少数的车子在它冷威下低着头赶路。风因为没有了阻碍愈发疯了一般的胡乱穿行,我只在屋中看着风姨在发狂,它几次扑着窗户向我扬威、放肆、骄傲、得意的呼喊,但我总不在意的看看,一边低着头沉静的做我的事,这般相持到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大约风儿也疲倦了,随着太阳回去睡觉了吧!

  四、《北平日记》编辑和出版意义

  日记是比回忆录、大事记更能反映历史原生态,比文学作品更能反映生活真实的体裁。众所周知,反映日伪统治时期的北平生活的文学作品有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祁家四代人的生活虽然贴近北平中下层百姓的生活现实,但那是文学的虚构,读《四世同堂》,我们是在读文学作品,心中充满着审美的愉悦,而读《北平日记》我们不仅是带着审美的愉悦欣赏文学作品,更是在读历史、读民俗,感受历史人文,经济状况、风土民俗、环境气候等。这给当代专家学者研究北平沦陷时期社会生活情况带来了难题。《北平日记》的作者所处的家庭背景,从社会分层来看,属于中、上层社会,虽然有极大的局限性,但他记载的既是作者个人在日伪统治时期北平那段历史,也是北平中、上层市民最生动最翔实的日常生活现实,可为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民俗学家、环境气象学家,研究北平提供真切的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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