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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岑]阿昌族的制铁技术及相关问题

[李晓岑]阿昌族的制铁技术及相关问题

内容提要:对云南省德宏傣族自治州陇川县户撒乡阿昌族的传统制铁技术进行了调查,主要有芒东寨的农具制作、新寨的景颇刀制作、海南寨的铁犁铸造、里蛮呆村的刀具装饰制作,并访谈了解到阿昌族的各种钢铁材质的处理技术。其中有些是前人较少注意的,如错铜技术、淬火技术、渗碳技术及装饰工艺。最后还对阿昌刀的传统技术与社会的关系进行了一些讨论。
关键词:阿昌族;户撒刀;制铁技术
中图分类号:TG143.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0311(2004)02—0028—06

1 概述

阿昌族制作的户撒刀是云南乃至中国南方最著名的刀具,明清以后一直享有盛誉。2001年1月,我们来到德宏傣族自治州陇川县户撒乡,对这里的传统制铁技术进行了调查。
在我们调查之前,汪宁生教授在20世纪70年代曾对这里的传统制铁的民族学意义进行了很好的调查,写出了关于户撒刀的权威论文“阿昌族的铁器制作”,发表于1987年出版的《中国西南的历史与文化》[1]。虽然已过了近30年,汪先生的调查仍是关于阿昌刀综合情况的最好的一个调查报告,但技术的调查只有夹钢和铸犁两部分,有待加强。这次我们调查,主要集中在户撒阿昌刀的制作技术方面。
户撒是陇川县的一个小坝子,海拔约1400米~1500米,东西长约30多公里,南北宽3公里~5公里,是阿昌族的主要居住地。户撒坝又分两部分,东部称户撒,西部称腊撒。坝子中居民有阿昌、傈僳、景颇、汉、回等民族,共2万多人,其中阿昌族占一半以上,约1万多人。户撒乡共有11个村公所,农作物主要产水稻,其他还有小麦、油菜等。
明清以后,户撒刀就十分有名。《新纂云南通志》卷一四二说:“卢撒、腊撒两长官司地所制之长刀,铁质最为精炼,与木邦刀无二。”20世纪以后,户撒刀在整个中国南方都较有名,所谓“北有保定,南有户撒”,享有很高的盛誉。
大多数有阿昌族的自然村都能打铁器。并形成一村打制一种铁器的专业村。这在历史上也是如此,如1958年的调查说土地改革前的情况:“大多以一个村寨专打制一种铁器,如海南寨专门制作犁头,下蛮东寨专门制小尖刀,蛮旦、新寨等专门打制大长刀,蛮来寨善做马掌,而户撒芒东寨则多打锄头,户拉寨制刀鞘,来福寨打制砍刀。”[1]直到近50年后的今天,这些村寨的打铁的专长和品种仍然在延续着,没有什么变化。
打铁一年四季都有,但集中于9月至次年的4月,又以冬季最多。建国初就有上千人从事打铁,现在人数高达数千人,规模极为宏大。农闲时,80%以上的男劳动力投入打铁工作,其中有一多半的人去外地,特别是去缅甸,冬天去,春天回,往返约4个月的时间,做打铁具、修铁具的手艺活,并顺带收些铁料回来。据说,阿昌族铁匠因手艺好,在外面很受尊敬。在户撒或腊撒打铁都是家庭作坊式的居多,一家一炉地分散生产。一般每家2~4人在一起打铁,人手不够就请雇工。也有少数人家合作打铁,共同分利的。
阿昌族打铁的铁料,建国前一般从缅甸输入,现在则多用废旧的铁料或钢板,一般1元多就可买1公斤铁料。铁料的好坏、适于做什么用途,工匠一眼就可看出。当地没有从矿石中直接炼铁的,一般人连铁矿都没有见过。
在习俗方面,过去招徒弟,吃、住在师傅家,干三年活者,出去时自己置工具。若干四年活者,师傅帮置一套工具。女人不打铁,但可做拉风箱等下手活。
我们这次主要调查了户撒芒东的农具和刀具制作、新寨的景颇刀制作、海南寨的铁犁铸造、里蛮呆村的刀具装饰制作,并访谈了解到户撒的各种淬火技术、夹钢和渗碳技术。其中有些是前人较少注意的,如错铜技术、淬火技术、渗碳技术及装饰工艺。在调查中,还注意到了阿昌刀的传统技术与当地社会的关系,以下将进行介绍和若干阐释。

2 芒东寨的农具和刀具制作

户撒芒东寨有120多户人家,家家都有农具和刀具制作,打的农具和刀具很多,主要农具(镰刀、锄头、斧子、铁铲)、刀具(砍刀、长刀、菜刀)、工具(凿子、剪刀)等。一户人家,多则一天能打刀子70~80把,少则能打30~40把,每年该寨打的铁器达上万件。平均每人一天能挣15元以上。很多人家都说, 自家打铁已有8~9代人。
现在使用的工具已有些变化。以前全是手工操作,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 多数人家都买上空气锤和砂轮机。
我们在芒东寨看到打一把砍刀的过程是:
(1)下料:把买来的废旧钢材进行切钢等工作。一般在铮子上,用专门的工具进行。
(2)烧料:把铁料放到在旁边一个炉子中烧,用木炭做燃料,鼓风机鼓风助火力。凭铁料的颜色和成品的用途决定烧料的时间。
(3)打料坯:把烧红的铁料夹出,放在铮子上。就开始在上面打铁,通常是两个人协作,一人用钳子夹铁,另一人用大铁锤打铁,边打边用钳子翻动铁料,这是最费力的一道工序。
(4)修成刀子:把铁料放在条凳上,用锉子、刨刀等工具,进行修边、卷把等工作,这样就形成了砍刀的雏形。
(5)磨刃部:用起子和锉子刮,“角铁”锉,再在石头上反复磨,以磨锋利为度。现在为提高生产率,已改为在砂轮上磨刃部。

(6)淬火:一般在一个木槽中淬火,叫做“蘸水”。水约盛木槽一半多。淬火时,先淬刃部,再用锤锻打刀的各部分,通过冷加工,使钢材更坚硬,最后淬刀的全身。工匠说,大件好淬,小件难淬。
这种砍刀,因民间需要量大,在芒东寨打得很多,几乎每家都能熟练地锻打出各种规格的产品。
打好的产品,都要打上自家的标志,如梅花、三角等花纹,各家都有一个铁质的标准件,既是为了防伪,也是保证质量的象征。各家的标志不能冒充,否则将发生争执。各家的产品也有自己的生产规格,如同现在的技术标准。
打铁工具有锤子、铮子、起子、“角铁”、锉、尺、水槽、火炉、风箱等。最重要的是锤子,他们又称“阿昌患”。锉子叫“立参”,铮子叫“阿昌顿”,等等。这些术语,汪宁生先生已有很详细的调查。但笔者听到凿子叫“中”、风箱叫“少”,与汪先生的调查稍不同,也许有不同的发音。
打好的铁农具,有拿到集镇市场上卖的,也有专门来户撒买的,当地各种民族都有购买的,如傣、景颇、德昂、傈僳、汉、回等民族,甚至缅甸人也常来买。一直是德宏一带这些民族使用的农具的主要来源。

3 新寨的景颇刀制作

腊撒的景颇刀,是极为著名的,所谓“景颇刀”,是指阿昌族做的长刀,它多被景颇族佩用而有此称谓。景颇刀在整个滇西南地区极受欢迎,景颇、傈僳等民族都以拥有景颇刀为自豪。视其为宝刀,出门必佩景颇刀。据说,在景颇人家,每家都备有规格很齐全的各种刀具,结婚送礼用的都是阿昌刀。阿昌刀成为对景颇人的民俗、生活和文化都有重大影响的器物。
长刀主要在腊撒的芒旦、新寨等村寨制作。我们主要调查了新寨。
新寨仅有24户人家,100多人,但家家都打景颇刀,这种景颇刀与砍刀不同,因有磨刀手续,周身发亮,又称“亮刀”。刀面上还要嵌铜花纹。十分精致。我们在一个家庭作坊中观看了打一把景颇刀的全过程。
(1)下料:把废旧钢材进行切割,用凿子等工具,在铮子上进行。若打好刀,要选用好的钢板下料。
(2)烧料与打铁:加木炭烧火,鼓起风箱,在炉中反复烧铁料,反复打铁,约十余次。需要两人配合。有时,在烧刀时,要把盐巴撒到正在烧的铁料上,这样反复锻打时,可把铁料中的渣子逐渐地挤去。
(3)刮皮:铁料成形后,放到木凳上,人相对而坐,用锉子刮磨铁皮。方法是双手用力,从里到外地刮,使刀面刮光亮为止,又称“擦白”。现在已多用砂轮打磨,但工匠说,仍以锉子刮出的刀性能好,价格要贵得多。
(4)淬火:用钳子夹铁料,在木槽中淬火,先淬刀锋,再锻打,加大表皮硬度,然后再急淬整个刀身。因淬刀身时,温度已较低,所以刀背仍柔而坚韧。若制宝剑,就只能用油淬,因宝剑需要有较大的韧性,否则容易断。
这样,整个亮刀的制作即完成。越好的刀子,打的时间越长。一把宝剑要反复锤打数百次至千次之多,方能成就。打成后铁质极为精炼,老艺人打的刀剑可达到刀刃锋利,平时不用还可绕在腰上携带的程度,有“柔可绕指,削铁如泥”之誉。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百炼钢的技术。据老人说,过去打的刀,还有能“吹毛透风”的一种极锋利的刀,现在这种技术已失传。
新寨还有一著名的技术,即在铁刀上刻上“走铜”的图案。此项工艺似乎仅新寨有,为该村代代相传之技术。1958年的民族调查中曾有相关的记述:“在刀上刻有十二生肖的图案,灌以黄铜,成为极其美观的实用工艺品。”[2]20世纪70年代汪宁生先生调查时也曾听到,但未曾见到。这次我们幸得见到,根据观察,其工艺如下:
(1)划线:用铁工具在刀背上划线,先划两条平行线,再划各个方格。
(2)凿图案:以凿子为工具,把12生肖等图案凿在刀背上,凿的深浅要合适,约需凿半个多小时。此步骤为手艺活,要长期操作才能熟练掌握。
(3)涂铜粉:先烧刀子,然后把化学药品和铜粉等混合后,涂在12生肖图案上,以涂满为度。
(4)烧刀:把涂了铜粉的刀子放到炉中,加上木炭,开足鼓风机,用大火烧刀子,达通红为止,此时火焰呈绿色。
(5)淬火:用钳子把刀子夹出,立即完全地放入水槽中,对刀体进行全身淬火。
(6)刮白:人坐在凳子上,用锉子把刀身上的铜粉等刮去,使刀身发白发亮。
(7)淬火:再把刀子拿到炉中烧,到一定程度时,第二次淬火,此时为局部淬火,仅淬刀锋即可。
(8)修饰:用锉子或砂轮等再刮、反复磨刀面,直至此刀闪闪发亮为止。
至此,“走铜”刀的制作过程完成。这种刀, 细铜线组成的花纹均匀地镶在铁刀的器身上,十分精美,可以说代表了阿昌刀的制作水平。此一技术,类似中国古代的错铜技术,但历史上并无此工艺的详细记载,其工艺技术一直是学术界所感兴趣的,阿昌族保留有此项技术,则为认识和理解中国古代的错铜技术提供了民族学的证据。

4 钢铁的材质处理技术

阿昌族钢铁的材质处理技术有淬火技术、夹钢技术和渗碳技术等。
阿昌刀最神奇的就是淬火技术,但前人调查时注意很少,所以这次我们着意调查了淬火技术。
淬火是改变钢铁性能提高硬度的关键性的方法。阿昌族制铁器时用的淬火方法很多,其方法各异。因淬火技术对阿昌刀的品质有决定性意义,铁匠对他们掌握的淬火经验十分看重,往往作为绝技互相保密,这在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

他们根据成品用途的不同,用不同的冷却介质来淬火。如用水淬火就有用白水(水中不加任何材质)淬火的,有用绿水(有青苔的水)淬火的,有用黄水(渗土的水)淬火的。硬度要求高的,则在水中加适量的盐巴,以提高淬冷能力,但要注意盐水的浓度。也有在水中加入铜粉的,用铜粉淬火能改变钢材的性质。若要得到柔软的铁器,可用油淬火,以降低淬冷能力。或多种冷却介质配合使用,如根据需要,在用油淬火后,可再加入一点牛血淬火,进行多级处理。据铁匠说,百年前,阿昌族打宝刀要用老虎的血淬火。
淬火的操作也有很多讲究,一般先对刃部进行局部淬火,锻打后,使刃部坚硬,再对刀的全身淬火。并要注意烧刀时的温度、时间、介质以及淬火的速度,使钢获得理想的淬硬层深度。对刃部淬火时,还要注意水要平静,使要淬的局部得到均匀地淬火。
当地铁匠说,阿昌刀好就好在淬火技术上,而奥妙又在当地的水质上。同一个工匠,出去打的刀就不如在当地打的刀好,就是因为水质不同。这个情况说明,貌似简单的水质这个地理因素很可能就是阿昌刀长期保持优胜地位的一个关键性的因素,这种推断的另一个证据是其他地方的阿昌族也不会打铁。当然,这仍然需要进一步的调查研究后才能下结论。
在户撒一带,打镰刀或其他刀具,还有夹钢技术。据阿昌族老铁匠李生国(72岁)介绍,这种钢的两边是低碳的熟铁,中间则夹中碳的钢,但中碳的钢要露头作为刃部。这样的产品刀刃锋利、耐磨,刀背韧性好,不易拆断。老铁匠还告诉我们,中碳的钢耐磨,低碳的钢不耐磨。说明他们对夹钢的性能有明确的了解,所以能应用自如。
本次调查未见到夹钢制作过程,但汪宁生先生在早年已有详细的调查,方法是用一块长的低碳的熟铁弯成两条,夹住一块中碳的钢,反复烧红、锻打而成。铁匠说,进行夹钢时,要加一点土,再配合其他物质作为焊料,使钢与铁之间容易粘合。他们认为,加土粘性好,焊合容易。
夹钢,又称为贴钢技术,是中国汉代发明的一项工艺。云南的夹钢技术,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就有记载,如宋代的《续博物志》说南诏的郁刀“刀剑以柔铁为茎干,不可纯用钢,纯钢不折则缺。”现在这种技术却在阿昌族中保留下来,这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
阿昌族还懂得对钢表面进行渗碳处理,使表面硬,但心部软,这样,刀刃具有较高的硬度和耐磨性,而刀背仍保持一定的强度和韧性、不易拆断。从而达到“表硬里韧”的性能要求。渗碳过程中,当把钢材放到火上烧时,有时也要撒一把食盐到已烧红的钢上,再反复进行锻打。铁匠说,这样做可以把钢中的渣子挤除,使铁质精纯。
据调查所见,阿昌铁匠都能娴熟地进行各种钢材的热处理操作,但能回答相关金属学知识的却极少见,这正是他们的技术主要是一种代代传承的经验技术的反映。

5 里蛮呆村的装饰工艺

以上在新寨等村打好的刀子,本村并不装饰。通常是刀具被里蛮呆村的村民买走,进行刀具装饰等后期制作。
里蛮呆村位于户撒中部,有93户人家,500多人,这里的人家都不打铁,而是世代都以刀具的装饰为业,并形成一户一品的特色。从器物来看,如有专做刀鞘的;有专做安装刀柄的,有专做刀具的“景颇摆”。从材质来看,有专做银饰品的;有专做黄铜饰品或白铜饰品的;也有专做铝饰品的。特别以银饰工艺最为著名,有些搞刀具装饰的人家,已成为当地的专业大户,名声远播省外。
安装刀柄、刀鞘,长刀装饰往往用铜、银等金属材料,短刀则用金属材料或牛角柄。并凿上或刻上各种花纹,为求器物精美,棱角鲜锐,阿昌族很少用模具出器物的形状,而是直接凿打出花纹。复杂的装饰,往往有十多道工序,这些工序在技术上或艺术上都有一定的要求。
例如专门做银鞘的大户李成应家,全家人有多种分工,有刻花的、有描线的、有嵌字的、有缠丝线的。所做的最高级的一种银鞘刀具,花纹极为富丽,每把可卖600多元,可获利100多元,这种刀,他家每月可打40~50把,多由当地官员订做。另一家专做铜鞘的,则有裁铜片、凿图等工作。装饰工作属精细活,不需要费很大的力气,由于器物的装饰工作是细工活,女人也可以参与,这是与其他村寨很不同的特点。很多人家,男男女女一齐上,进行各种刀具的装饰工作。
工匠们喜欢在刀鞘上镌刻“龙飞凤舞”、“猛虎长啸”、“东方日出”等风格多样的图案,并对刀柄精心镶嵌装饰。经过装饰后,户撒刀的加工才算正式完成,刀具变得十分精美,图案繁多。如刀柄就有各种鱼尾把、十字花、寿字花等,全部用手工凿出,在银的质地衬托下,闪闪发光,极尽图案变化之妙。
里蛮呆村是户撒刀加工的终点站,以后外地客商直接从这里把户撒刀买走,所以,村民还充当与外界做生意的角色,他们不仅是阿昌族中有技艺的工匠,也是真正的商人,比较见多识广,观念也显得要现代一些。这里出产的户撒刀有各种生产和生活用刀。现在根据市场需要,能生产匕首、长刀、景颇刀、藏刀、维吾尔族刀等120多个品种,远销西藏、甘肃、新疆、内蒙古等省区及缅甸、泰国、印度等国。
里蛮呆村除进行阿昌刀的装饰加工外,也有专门银匠制作各种生活用银器,这在40多年前的调查中也有反映[3]。该村有些银匠在德宏州很有名,产品有各种银饰品,如项圈、手镯、耳环、烟盒等。这些银制品品种多,精致美观,深受滇西北各族人民的欢迎。

6 海南寨的铁犁制作

海南寨专做铁犁。这是我们在户撒坝见到的惟一铸铁器。据说过去还有铸造三足架的,但此次调查未见。
海南寨有35户人家,过去做铁犁的人家较多,建国前几乎家家都铸犁铧,1958年民族调查时仍有8盘炉子,汪先生调查时只有3盘炉子。近年来做犁的成本高而价钱逐渐降低,现在只剩下5户人家做犁了,需要1盘炉子即可。

该村制犁的历史不太清楚,据说是很久以前从内地学来的。我们访问的铁匠张本红说,他家铸犁铧已有五代人的历史,其他家铸犁铧的时间也很长。20世纪50年代的民族调查资料也谈过海南寨以做犁头较为著名,为本村之特色产品。这里的铁匠主要在本地做,有时也到外面做,甚至出国到缅甸铸犁。铸犁的铁匠,因有手艺,在外面相当受尊重。
当年汪宁生先生对铁犁的制作已有详细的调查,我们不再细述。其工序大致是,做犁的步骤是先把范修好,再进行烤范、合范等前期工作。以后就开始铸犁,方法是把买来废铁,在坩锅中化铁,以后再浇注于范中,开范后,取出内范,对犁铧进行打磨修饰,一个犁铧的铸造约半小时内可完成。以后就接着铸造下一个犁铧。
过去汪宁生先生调查时注意到,铁水熔化前,要在坩锅中撒把灰,但不解其中原因。经我们询问,这是为了使铁水化得慢一点,以提高铁水的质量。另外铸时还要注意铁水的浇注速度,这样才有较好的充型能力。
铸造铁犁时,一般有3人左右在操作,如1人拉风箱,1人修范,技术好的人进行铁犁的浇注工作。
我们详细观看了铸犁的范。这是一种泥范法铸造,其范内用胶泥,外用木头制成。外型为曲线型三角。为二道合范,与纳西族的不同。一个范可用一年,一年后才更换。每次做犁时,都要对外范进行修饰。
一户人家,一天能做10来个犁,每家一年可做500个犁左右,每个犁可卖15元,一人一天的纯收入仅5元多,这影响了工匠制作铁犁的积极性,所以铸犁的铁匠已逐年减少。买主主要是做农业生产的景颇族、傈僳族和本地的阿昌族。也有拉到邻国缅甸卖的,阿昌族做的犁的质量得到一致称赞,在滇西北地区首屈一指。
我们曾见过云南丽江地区的制犁,采用的是古老的石范法制造。阿昌族的泥范法铸造则要进步得多,不仅犁铧制作外形规整,尺寸精密,体积也要大一些。

7 相关问题

阿昌族是一个居住地十分偏僻的民族,他们很少与外界进行技术上的交流,但制铁技术在西南民族中却首屈一指,是他们代代相传的传统技巧。户腊撒当地水质的优良无疑是能打出好铁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但调查中我们也看到,阿昌族的制铁技术具有极其丰富性和地方性的特点,这或许就是阿昌族制铁能取得优胜水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很多地方的民间传统工艺都处于迅速瓦解之中,但制作阿昌刀的技艺却仍然在顽强地绵续着,甚至各村各户的传统特长在很长时期内都不曾发生改变,这种地方性的知识如何能保持长期的领先地位,而且竟然出现在阿昌族这样的人数很少的民族中,这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
他们的制铁技术渊源值得进一步研究。有观点认为,阿昌族是南诏王室的祖先,而云南在南诏时期制铁技术极为发达,樊绰《云南志》卷七中多有记载。如此,则阿昌族确实继承了云南古代最优秀的制铁技术,但由于户腊撒以外的阿昌族不会打铁,所以这种可能性也很有限。也有资料说,明洪武年间,沐英西征时曾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户撒屯垦,他们将打制刀具的技术传给了阿昌同胞[2],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不管哪一种说法正确,阿昌族制铁业有悠久的历史却是不争的事实。
阿昌族制刀业规模大,分工细密,但产品并不集中生产,而是家庭作坊式的分散生产,具有民间生产和民间技术传承的特点。每个寨的打铁业品种专一,产品质量很高。相当的一部分劳动力与农民完全不同,他们以打铁为生,是专业的打铁工人,打出的是专业化的产品。这与一般农村的传统农业社会的特点是不同的(在传统农业社会中,打铁或其他技术仅是副业)。如此大规模、长时期地从事某项技术工作,这在少数民族是罕见的,实际上形成了一个由技术传统支配下的少数民族村落社会。而另一部分阿昌人则成为出售刀具的有现代观念的商人,他们与有技术的工人互相配合,成为这个技术社会中的最活跃、最受益的群体。这种现象对科技人类学的研究有重要价值。
阿昌族的铁器制作对周围的民族有很大的影响,是滇西北很多民族所用铁器的主要来源,如农具、刀具、犁等。阿昌刀在少数民族经济和文化交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各民族都十分珍视阿昌刀,作为自己最心爱的器物,如滇西南的景颇族最珍爱的武器——“景颇刀”实际上就是阿昌族所制,并对景颇人的婚俗、生活习俗等方面产生重要影响,传统技术可深刻影响另一个民族的民俗,这也是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
阿昌铁器销售极广,建国前就销售于中国西南和东南亚地区,现在更是远达甘肃、内蒙古、新疆等地,说明一个民族的优秀的技术产品往往是跨民族、跨地区、跨文化区域的,甚至阿昌刀在其他民族中被称为“景颇刀”这样的其他民族的族称,进一步生动说明技术的传播与民族和地区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这种情况在傣族制陶业中也有例证[4]。这对古代器物特别是古代金属器的分布的研究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现在,阿昌刀的制作也面临现代工业的挑战,由于设备相对落后,成本较高,与现代方法脱节过大,最终可能会出现竞争困难的问题。我们认为,在把握民族特点的基础上,应吸收现代铁艺的一些方法和思路,对阿昌刀进行一些改进,以提高生产力,适应现代民族文化发展的需要。

参考文献:
[1]汪宁生.阿昌族的铁器制作[A].中国西南的历史与文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170—184.
[2]《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云南省编辑委员会.阿昌族社会历史调查[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3.4、10、30.
[3]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云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阿昌族简史简志合编[M].1963.16.
[4]汪宁生.云南傣族制陶的民族考古学研究[J].考古学报,2003,(2):258.

(本文原载《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4年02期,第28~33页)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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