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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土医

乡村土医

乡村土医  作者:陈平

转引自 黔东南日报2009年6月25日文艺副刊  http://www.qdnrb.cn/site1/qdnrb/html/2009-06/25/content_75425.htm

   一辈子,他就背着一个布药袋,一个褡裢子,行走在乡间的山道上。他一生中究竟从死神的手中夺回过多少条生命,实在无法计算。这位老人乐观豁达,很善良,深受汶溪人的尊敬,汶溪很多娃娃都祭拜给他,叫他祭爹,我哥小时也祭拜给他,我也叫他祭爹。
老人给人治病,大多是巫术和草医并行。一提起巫术,人们就会自然联想到宗教迷信。要探究巫术文化,就得追溯到远古时代。那时科技不发达,人们只有借助超自然的神奇力量对人和事物进行控制。汶溪挨近湘西,明代曾在这里建立过汶溪千户所,属湖南靖州府管辖。那时,汶溪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古驿道直通靖州府。因此,汶溪受楚巫文化的影响,巫术一直沿袭到现在。早些年,医学还未普及,汶溪哪家有人生病,就请他去驱鬼抢魂。老人姓游,汶溪人就叫他“游家老师”。
  历来人们把巫术分为黑巫术和白巫术两种。嫁祸于别人、危害人类的巫术称黑巫术,对人类无危害、用来祝吉祈福的巫术称白巫术,又叫吉巫术。这位老人行的是吉巫术。那时,汶溪还没有医生,家里有重病人,就请他冲锣打洞,驱鬼撵邪,给病人抢魂,汶溪人叫车马脚。小时,我真的觉得他有神奇的法力。病人在床上呻吟,他就在堂屋里施展巫术,两个高大的木菩萨摆在神龛前,女的叫娘娘,男的叫爷爷,都穿着衣服。老人身穿黑色长衫法衣,站在桌前吟唱,桌子旁有人敲打锣鼓行头,他不时地把牛角吹得呜呜叫,说是招驱鬼的兵。堂屋里香烟缭绕,整个过程都笼罩着一种庄严神秘的色彩。老人吟唱一天一夜后就抢魂。抢魂时,要请来一位身强力壮、阳气高的汉子拿马脚叉叉。当老人的牛角一吹响时,头捆红布,手拿马脚叉叉的汉子就从堂屋里飞跃而出,接着手拿红旗,敲打锣鼓的人紧随其后,直向老人指定的有鬼邪地方飞跑而去,手拿马脚叉叉的汉子在前面飞跑,手拿红旗、敲打锣鼓的人在后面追赶,那场面真的有点惊心动魄,整个汶溪的人都来看。拿马脚叉叉的汉子一直飞跑到几十里以外的一个幽深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洞穴里,抓上一只蜘蛛,说是病人的魂丝,就用纸包上,带回来,放在病人的枕头下,病人就能起死回生。后来我长大了些,识了些字,读了些书,才知道巫术是一种迷信。但在医学还未发达的年代,巫术也能给病人及家属带来精神上的安慰,也算是一种精神疗法吧。
  小时,我就常听人说老人有一种神功,能赤脚上刀梯。一想到他赤着脚板从锋利的刀口子上一步一步地踩上去,我背脊皮都一阵阵地麻。我就觉得他更神秘了,更了不起了。说归说,但我一直未亲眼目睹过他上刀梯的精彩场面。老人要表演上刀梯已是80年代的事。我心想,这该大饱眼福了。地点设在蒋家门口的田里,几丈高的刀梯已捆扎好了,高高地耸立在田中间,白生生的刀口子在太阳光下闪亮着,很耀眼。周围插满了红旗,十里八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场面十分壮观。可还未见老人上刀梯,县公安局就知道了,说是大搞迷信活动,几个公安跑来制止了。观众只能惋惜失望而散,给人们心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遗憾。其实上刀梯,属于傩文化,从湘西传入汶溪。现在去湘西旅游的人,能看上一场上刀梯表演,那是很幸运的事了。上刀梯,现已成为湘西旅游的一道亮丽风景,成了苗族人不畏艰难险阻的象征。老人的惊险表演,我是终生未能见到了。遗憾!
  能真正把人的生命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的,是老人的草医术。汶溪离白市镇上的医院有8里路,有人发急病来不及送医院,大都请他老人家来医治,并且每医必好。特别是治幼儿的疾病,他可称得上神医。幼儿伤风咳嗽发烧,哮喘抽筋,经他老人家医治的,没有不好的。治幼儿的病,他不是煨草草药服,而是用生姜推穴位,这是他的绝招。幼儿病了,他烧杯茶水,把生姜切成薄片,把生姜片放在茶水里,按不同的疾病推不同的穴位。有些疾病,他用生姜在手掌丫的虎口推;有些疾病,他用生姜在太阳穴推;有些疾病,他用生姜在背部推;有些疾病,他用生姜在脖后推。来回推几下,都有严格规定的,不可乱推。我的几个弟妹一生病,就请他来用生姜推。如果是成人,他就下草药,他有很多草药秘方,一般常见的病,服他的草药,两三天就会见效。特别是刀伤药,他嚼几口草药外敷,几天伤口就能愈合。老人从不保守,他有什么好药方,他会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山上采。
  我曾经大病过一次。那是给儿子做满月,客人都来祝贺,我却病在床上起不来。连解小便也是两个弟弟扶着我,痛得我黄里黄昏的。家里把医生黑哥请来,黑哥见我病成这样子,他竟不敢下药打针了,他说看来只有请老师傅了。老师傅就是他老人家。他一来,他先在我身上按摩,然后用生姜在几个穴位上推,几个小时后,不痛了,我竟能站立起来了。真神!
  老人就行了一辈子的草医,做了一辈子的善事,积了一辈子的德,哪里喊到他,他都快快地去。已经八九十岁的他,背也越来越驼了,但仍背着一个布药袋,一个褡裢子,默默地行走在乡间的山路上,没有可炫耀的镜头对准他,也没有人把他的名字写到报上,他就心甘情愿地为解除人们的疾苦奔忙着,用自己的双脚写下了自己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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