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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时期泰山文化
泰山,有“天下第一名山”之称。几千年来,泰山以它固有的雄伟壮丽和特殊的政治、历史、文化地位成为齐鲁文化的中心、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秦汉时期是在中国文化进程中具有重要影响的历史阶段。在当时的社会意识中,山川崇拜有重要的地位。而泰山具有特殊的文化象征的意义,成为社会上下共同尊崇的对象。比如《淮南子》说,“太山之容,巍巍然高。”还写道:“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王充《论衡》也写道:“泰山之高巍然。”又说:“夫天之高下,犹人之察太山也。”都赞美泰山的高伟。言之极端者甚至以为可以与“天”相比。这种文化影响延续至今。一座山峰的文化作用,能够如此稳重,如此长久,这样的情形,无论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在世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
从文化史视角分析相关现象,对于认识秦汉社会意识史有积极的作用,同时也有益于说明泰山文化生成与演进的若干特征。
齐鲁先进文化的象征
秦汉时期,齐鲁文化以儒学深沉的内涵和雄大的气象,具有先进文化的地位。儒学由齐鲁西渐,在各地普及,后来又成为社会意识的主流。
《论语•八佾》中可以看到孔子有关泰山(太山)的感叹,体现出这座东方名山在儒学思想领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孟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泰山,又被看作圣人之学宏大高远的象征。孟子又有“太山之高,参天入云”的说法,可以看作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的一种解说。《韩诗外传》卷三写道:“夫太山不让砾石,江海不辞小流,所以成其大也。”也说泰山伟大崇高。在齐鲁地区,人们又习惯用泰山来比类文化行为和精神境界的高尚。比如子贡和有若讨论孔子的文化地位,说“圣人之于民”类同于“太山之于丘垤”,“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在齐鲁文化深厚的基底上,泰山正是这样象征着圣德大智,同时也具有了神性。
回顾历史,在秦汉时期这一文化高地上,儒学曾经是顶峰。汉武帝和董仲舒“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的文化政策,使得儒学逐渐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正统。泰山自上古传说时代即作为正统政治权力之符号的地位,也因为儒学的传布而扩展了影响。
古人说,“岱为山宗”,泰山“为五岳之长”。泰山在五岳中领导地位的形成,也是与齐鲁文化的先进性有关的。
《史记•货殖列传》说:“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泰山于是兼有齐、鲁不同风格的文化优势。然而,泰山在秦汉时期具有神秘主义特色的信仰体系中的特殊地位,又使得其文化影响远远超过了齐鲁地域,而成为华夏文化共同体公认的尊崇对象。
“泰山”和“大海”的组合
立足于西部和中部的秦汉帝王东望泰山,在他们看来,泰山的高大,是以神秘浩瀚的海洋作为背景的。
立足于西部和中部的秦汉帝王东望泰山,在他们看来,泰山的高大,是以神秘浩瀚的海洋作为背景的。
齐地由于海洋资源的早期开发得以富足。《管子》于是曾经提出“海王之国”的设计。秦始皇多次东巡海上,即使部分因素在于寻海上仙山,求长生之药,主要动机还在于强化行政实力,实现与秦统一时代最为接近的法家名著《韩非子》中所谓“明照四海之内”,“富有四海之内”,“独制四海之内”,表露的对极端权力的追求。汉武帝类似的行动,也在宣示“天子以四海为家”的政治意识。他们海上行旅的辛劳,也表现出对海外世界的求知热忱。燕齐海上方士作为探索海洋文化和海洋学的先行者,在秦皇汉武身边形成影响,不是偶然的。
秦汉帝王对海洋的关注,往往和对泰山的尊崇相关。他们的海上之行往往同时礼祀泰山。秦始皇、汉武帝都是如此。汉武帝元封五年(前106)出巡,宣告“会大海气,以合泰山”,显示出在他们的意念中“泰山”和“大海”的神圣组合。
《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单独和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又写道,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又宣传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汉武帝欣然期待,希望“东至海上望”时可以相遇。然而奉车子侯意外暴病,一天就去世了。汉武帝于是立即放弃了海上之行,踏上了归途。在泰山得到的神异征兆决定了汉武帝“蓬莱之神”追求的行动。钱锺书先生指出:“秦始皇封禅,而不死之方术则别求之海上三山;……汉武乃二而一之”,然而有人说,泰山封禅,就可以实现长生理想。“是泰岱之效,不减蓬瀛,东封即可,无须浮海。”由此可以体会到,在汉武帝的意识中,“泰岱”与“蓬瀛”,“封禅”与“浮海”,山海之间是存在着特殊的神秘联系的。
《淮南子•地形》论述四方形势,其中说到东方、东南方、南方、西南方、西方、西北方、北方、东北方各地物产之美。最后又写道:“中央之美者,有岱岳,以生五谷桑麻,鱼盐出焉。”其中对于“鱼盐”的强调值得重视。以泰山为“中央”,是齐鲁之地渊源久远的观念。其“东方”之山称“医毋闾”,位于辽东。可知以泰山为“中央”的地理观,很可能是将海域包括在内的。
东方神学体系的重心
西汉帝国全面继承了秦的神祀系统。秦地和齐地,在当时正统礼祀体系中,形成了一西一东两个宗教文化的信仰重心。
《汉书•地理志》中所记录分布各地的国家正式的祀所,共计352处,然而仅右扶风雍县就有“太昊、黄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滨海郡国有24所,占全国总数的6.82%。如果不计右扶风雍县的祀所,那么滨海郡国占到48.98%之多。全国列有正式祀所的县,共37个,滨海郡国有15个,占40.54%,比重也是相当大的。
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始皇出巡远方,曾经“东游海上”,礼祠“八神”。“八神”分别为:1.“天主”,祠天齐;2.“地主”,祠泰山梁父;3.“兵主”,祠蚩尤;4.“阴主”,祠三山;5.“阳主”,祠之罘;6.“月主”,祠莱山;7.“日主”,祠成山;8.“四时主”,祠琅邪。汉武帝东巡海上,同样“行礼祠‘八神’”。这样的仪式似乎不止一次。每次经过,必然礼祀,这就是所谓“上过则祠”。按照顾炎武《〈劳山图志〉序》的说法,秦皇汉武时代,“八神之祠遍于海上,万乘之驾常在东莱。”秦始皇、汉武帝东行,都曾经庄严礼祀“八神”。这一行为,体现出来自西部高原的帝王对东方神学传统的全面承认和充分尊重。我们看到,在“八神”之中,是包括泰山的。泰山的地位仅次于“天主”。
原本属于齐人神秘主义文化系统中之主要崇拜对象的所谓“八神”,包括天地之神、阴阳之神、日月之神、四时之神、兵战之神,结成了比较完备的祭祀体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八神”之中,有六神完全位于海滨。而泰山因为与封禅这种政治正统地位追求的关系,在“八神”之中最受重视。
“上太山,见神人,食玉英,饮澧泉,驾交龙,乘浮云”等,都体现了泰山和神仙信仰的关系。
“主人生命”的神仙
秦汉时期,泰山被看作神仙居所。汉镜铭文“东上泰山见神人”,“白虎引兮上泰山,凤凰舞兮见神仙”,“上太山,见神人,食玉英,饮澧泉,驾交龙,乘浮云”等,都体现了泰山和神仙信仰的关系。
汉诗《步出夏门行》:“过谒王父母,乃在太山隅。离天四五里,道逢赤松俱。”陈直先生联系《小校经阁金文》卷一五“上太山,见神人”镜铭文字,以为可作为说明汉诗中之习俗语与古器物之联系的一例。
东王父、西王母、赤松子,都是汉代传说中的神人仙人。神仙居于太山,太山与天相近,反映了汉代人对于泰山神性的认识。
秦汉时期,“泰山”,在民间意识中还有另外的神秘涵义。《春秋繁露•循天之道》说:“东方生而西方成。”东方是生命起始的方向。与当时生命意识的觉醒相联系,东岳泰山被看作生命的主宰。正如《白虎通义•巡狩》所说:“东方为岱宗者,言万物更相代于东方也。”《风俗通义•山泽•五岳》写道:泰山,是山之尊者,又称作“岱宗”。“‘岱’者,始也。”《续汉书•祭祀志上》刘昭注补引《风俗通》又写作:“‘岱’者,胎也。”“胎”,也许更近于“始”之古义,也更富有生命气息。
《乐府诗集》卷四一《相和歌辞十六》有《泰山吟》二首,题解写道:“《乐府解题》曰:‘《泰山吟》,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说泰山是人之精魄的归处。泰山之神称“泰山府君”,后世又俗称“东岳大帝”。
一般以为,魏晋以来,道教传说人死魂皆归泰山,以泰山神为地下之主。其实,这一观念的形成,还要早得多。《博物志》卷一引《援神契》说,太山是天帝之孙,“主召人魂”。因为“东方万物始成”,所以“知人生命之长短”。也有写作“主人生命之长短”的。
《风俗通义•正失》有“封泰山禅梁父”条,可以看到一则关于汉武帝的神异传说,也体现了同样的意识:“俗说岱宗上有金箧玉策,能知人年寿修短。”汉武帝探得一枚书写“十八”之策,但是却因“倒读曰‘八十’”,后来果然长寿。这一泰山“能知人年寿修短”的传说,也是值得重视的。
反映泰山神在民间信仰中作为阴间主司的文物资料,有汉墓出土镇墓文的有关内容。例如:“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太山。”“生属长安,死属太山,死生异处,不得相防(妨)。”吴荣曾先生曾经指出,东汉都城不在长安,则所谓“生人属长安,死人属东太山”的说法,应当是从西汉时流传下来的。
泰山,又是统理地下秩序的管制中枢。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有“泰山治鬼”条,其中讨论“泰山之故”,指出“鬼论起于汉末”,以为“泰山治鬼”的民俗,起初或许与民间“祈名岳”的风习有一定关联。赵翼《陔余丛考》卷三五也有“泰山治鬼”条,论述“泰山治鬼”的说法,在汉魏间已经盛行。这一情形的发生,正是因为泰山在当时社会的文化理念中,具有神圣万能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