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中国的“灰姑娘”？
陆谷孙
东方早报 2010-5-30 2:00:43
一
Gary Dexter的新书《书名杂谈》（Why Not Catch-21?），新鲜信息不多，不甚耐读。 像《等待戈多》里的戈多到底是谁，《洛丽塔》有无同名蓝本，《莫比·迪克》是否那条原叫“莫查·迪克”的太平洋凶鲸？《尤利西斯》，作为一个神话人名，在全书几不出现，之所以被选作书题，是不是因为尤利西斯从小就是乔伊斯心目中的头号英雄？《乌托邦》的序诗是否提纲挈领地解读了书名的意义（Utopia + Eutopia, 即理想国+乌有乡）？根本不叫鲁滨逊的瑞士人一家孤岛经历，为什么叫作我幼时读得津津有味的《瑞士鲁滨逊家庭漂流记》（虽把译者的大名忘了，可至今还记得中译本里那些精彩的插图）？这以后的《泰山》、《蝇王》等等是不是都可归作“鲁滨逊体裁”？……
钩隐抉微某些书题时，鄙人还可不揣谫陋，给Dexter提供一点新的线索。像《哈姆雷特》的书名来由，作者从丹麦古书说到法国译本，再说到疑为Thomas Kyd所作的《元始哈姆雷特》。莎翁本人夭折儿子名叫Hamnet等脉络都也交代清楚了，但就是忽略了莎士比亚十五六岁时在邻城有个名叫Katherine Hamlet的姑娘溺水而死，现场也有垂柳，究竟是爱情出了问题自杀，还是意外，舆论存疑。鉴于Katherine和剧中人Ophelia一样遭遇“a muddy death”，又恰姓Hamlet, 难道不也是解题的线索之一吗？（当然，我这儿提供的线索也是二手读来的，嘻嘻。）
比较有兴味的内容是对《灰姑娘》的解题。据说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有三百四十五种之多，多数在欧洲口口相传。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数量又激增至七百种，有“爪哇灰姑娘”、“前哥伦布时代美洲灰姑娘”、“非洲灰姑娘”等。特别引我注意的是，还有“中国灰姑娘”。故事成于九世纪，比欧洲流行的文字作品早去约七百年。说“小脚的故事”源于中国，作者认为是说得通的。日前，蒋天枢先生的一位弟子来访，问他古籍中有没有什么“金莲记”之类的篇什，他一时也想不出，因而在此求教于网友，大家一起把“中国灰姑娘”找出来。
二
上文在我的博客上发表之后，有Joe网友即贴出：
“故事见《酉阳杂俎·续集卷一·支诺皋上》 第三则‘叶限’。但‘叶限’的故事或不是灰姑娘最早的原型。研究这个问题的文献，已经不少了。除杨宪益先生的《译余偶拾》外，以下链接或可提供一些线索：
http://jamesrei725.spaces.live.com/blog/cns!A8E2CB7524630296!2859.entry
http://blog.gmw.cn/u/73/archives/2007/13229.html”
笔者旋答如后：
“细读Joe提供的链接和杨宪益《中国的扫灰娘故事》，出处豁然，但何者居先，何者续后，仍分两说。杨认为是‘传入’，连中国故事里的女主人名‘叶限’——中国古籍出现这样一个人名是有些奇怪——也是西文Ashen或梵文Asan的音译。”
与此同时，在网上看到这么一帖：
“陆谷孙有博文曰：‘顷接陆灏公子短信，全文如下：杨宪益《译余偶拾》中有篇《中国的扫灰娘故事》；另外，唐朝《酉阳杂俎》里，就有灰姑娘的故事。Dexter说中国灰姑娘的故事成于公元九世纪，正是唐代，看来谜底就在此了。明天公子会把书带来，太好啦。’”
“陆谷孙对中文书籍不够博读，情有可原，因陆毕竟是治英国文学的。但陆灏号称博读，还经常以阅读《管锥编》为荣，犯这种错误就不应该。……如果陆灏再多读一点书的话，他就会知道关于‘灰姑娘’故事的起源，早在丁乃通的《中西叙事文学比较研究》详细论述过了。陆谷孙博文中的Dexter看来也没看过丁乃通的著作。另外，通过陆谷孙这段短短的博文，我敢说陆灏陆公子一定没有真正读过《酉阳杂俎》这本书，陆公子只不过是看别人这样说，他人云亦云而已。”
“丁乃通在中国出版过两本书，《中西叙事文学比较研究》，一为《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两本书是配套的，要看一起看，单看一本的话，有些地方恐怕不能明白。”
笔者以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寻找中国灰姑娘，有时似有所记，一时却难寻着，即使寻着，谁能考证先后，是“拿来主义”的，还是中国文化早就“走出去”了，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可以哂笑的，倒是说明笔者和灏兄两个姓陆的人，读书态度是诚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