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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保明]关东绳匠

[曹保明]关东绳匠

                                                       关东绳匠
                                                                                      曹保明 文/图


蔡少林在示范他的“搓板打绳法”



  在吉林省西部的黑土地和草甸一带,人们只要提起一个叫蔡少林的人,都会唱一首歌谣:“身穿绿袍头戴花,我跳黄河无人拉;只要有人拉出我,一身绿袍脱给他……”这唱的是“沤麻”,原来他是“绳匠”,就是打麻绳的匠人。

                                                                             一

  蔡家和麻绳有不解之缘。

  蔡少林小时,常听父亲蔡景春讲起,清乾隆五十九年(1795年),老家山东登州府宁海县大旱,连续5个月没有一滴雨,很多人饿死了。太爷蔡永生谋划逃难闯关东。可是从前逃荒不是背行李卷儿就是挑筐,得用麻绳,他家穷得连根结实的麻绳也没有。太爷就到镇上一个绳铺去讨麻绳。没成想,这家绳铺掌柜的心术不正,硬说蔡永生来讨绳时家里丢了钱,把太爷关进衙门。蔡家卖了房子才赎出太爷,一家人含泪带屈到东北开荒为农。

  谁知蔡家在东北又遇上了麻绳难题。蔡家落脚的地方是科尔沁草原上的库里。这儿的人家春夏开荒种地,冬季则凿冰捕鱼,称为“冬捕”。可无论是种地还是捕鱼,都得需要麻绳。这里的麻绳是用麻披儿捻出细线,再用细线搓成的,可用来做马套、鱼网和家里的各种生活用品。库里人的生活简直离不开绳子。蔡家本来恨绳子,现如今又不得不去找绳子。

  蔡少林记得,12岁那年,有一天夜里,父亲愁眉苦脸地从外面走进来。母亲问:“咋样?买来麻绳没有?”

  父亲低头抽烟说:“买麻绳钱不够,只好买来一车麻……”母亲一愣,父亲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卸车吧。”大家一句话也不说,全家老小,连爷爷奶奶都来到院子里,在寒冷的风雪中卸着车上的麻。

  原来那时,蔡家和另外几家组成一个捕捞队,一起合作捕鱼,可人家有车有马有工具,蔡家穷,只好答应出网绳。然而即使只用出网绳,他家也买不起,蔡景春只好在麻绳铺里拉一车麻,回来自己琢磨着打麻绳网具。

                                                                

  打麻绳是一项技术很复杂的手艺。平时,百姓人家过日子用根麻绳,到绳铺去买就行了。可如今蔡家用绳的数量庞大,所有的网,包括拖网的大掏(大绳),拉网的中掏(中绳),搭挂的小绳,都得由他家来打,这不是要命么?而且,眼看着腊月到了,就要用绳具了。

  蔡少林记得,在那些打绳的日子里,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也坐在院子里洗麻、分披、顺绺、上车子、摇车子、捆麻绳。而他和兄弟几个撸麻、顺披儿,跟着忙乎。撸麻时,麻绺从手上划过,跟刀割似的,他们的小手经常被勒得血糊糊的,也不敢叫疼。

  深秋初冬的东北,夜里寒冷无比。但蔡家院子里,墙头上架着马灯,一家人拼命打麻绳,连一句话都顾不上说。

  打麻绳复杂在它是一种集体劳作。先要把麻披纺成经子(小细绳),一团团地分好,然后打绳“叫劲”,让麻披儿成绳。“叫劲”时,先把3个经子安到绳车子上,3个为一“革”,再摇动3个摇把子,一起使劲但方向不同。这是一个技术活儿,往往需要三五个人为一组,双手握住绳车子的老木帮子,腰和屁股朝一个方向拼命晃动,胳膊也使劲抡开。眼要盯住“披子”,稍不注意,里劲外劲合不到一处,就“打背几”了。“打背几”的绳根本不能用,一撒手就松劲,这叫绳打架,民间称为“疙瘩套”。

  “叫劲”结束后,再要“续麻”、“编股”。编股需要用一种工具叫“走瓜”。“走瓜”放在3股细麻绳中间,靠劲儿来推动它一点点往前运,使细麻变成粗绳。

  在蔡家日夜打麻绳的日子里,网户达(船主户)头人不断来催货,“快交绳!要套马了……要下冰了……”有一天夜里,爷爷累得一头从绳车子上栽下来,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全家人围着爷爷痛哭喊叫。这种景象在蔡少林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家里人不这么劳累。

                                                                       

  打麻绳成了蔡少林的一块心病,怎样才能在人手少的情况下,又快又好地打麻绳呢?

  从十几岁起,每逢农闲,当别人在打牌、游玩时,蔡少林就背着行李卷儿远走他乡了。他到兴安盟、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和北大荒草甸一带的各麻绳铺去拜师学艺。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要把麻绳打得更快、更顺溜。他凭直觉认为,一定会有一些窍门。因为把麻打成绳,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如何用劲,二是如何顺麻,如果把这两个关键的问题解决了,搓麻成绳的窍门就找到了。

  蔡少林发现,在打麻绳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打“细线”,只要有了细线,什么网片、大掏,就都好组合了。蔡少林每天都在琢磨这打细线的事儿,通过细心观察,他发现农家妇女给丈夫做鞋,都用猪骨头打个眼,安上一个铁钩,挂在房梁上或提在手上一转(称为玻璃锤子),便可打出麻绳来,我为什么不能制出一个“滚动”的“玻璃锤子”来打麻绳呢?聪明的蔡少林获得了灵感,他通过不断试验,自己发明了一个土法打麻绳的“工艺”,叫“搓板打绳法”。

  他先找来两块木板,每块80厘米长,中间安一个把手,制出两个“搓子”;又在地上挖个坑,把锡烧热,中间插个铁条,制成一个坠子,上边系个绳。这样,搓板和坠子有了,他开始打绳了。

  他先把3股麻披挂在5米左右远的小树上,一头系到坠子上,灵动地使用搓板给坠子加劲,利用坠子快速旋转产生的劲儿,立刻将3股麻披捻成麻绳,解决了从前几个人摇车把子的打绳法,而且质量极其优良,真是神奇无比。蔡绳匠的大名一下子传开了。

  如今,蔡少林老了,打绳技术也进步了,实现了机械化。他在北方村子的树林里给笔者表演了一会儿搓板打绳,就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他这种打麻绳手艺却放射出灵动的智慧之光,照亮了人类久远的生存道路,那是人类用生命和血汗创造出来的真正的文化遗产。

  2009年末,蔡少林所创造的民间搓板打麻绳技艺被认定为吉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将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蔡少林老人也成为了真正的关东绳匠。

  后记:

  历史把东北大地先民用生命谱写的智慧一样一样刻写下来,虽经时光的磨洗,但依然那么鲜活、感人。东北黑土地因为有了这些,才显得格外厚实。在一个个神奇的故事背后,总有一些我们不能忘记的人,他们是这些遗产的代表性传承人。他(她)们把一个又一个闪光的记忆留给了我们,留给了今天,也留给了未来。如果说那些技艺是珍贵的遗产,那么这些神奇的故事,不也是难得的遗产吗?

  《我们的手艺·东北篇》到此结束,从下期起即将推出《我们的手艺·西北篇》,敬请关注。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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