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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散文全集》琐谈

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7月22日   

读“编年体”《周作人散文全集》的几点感想

■ 杨小洲(本报书评人)





  近几日京城暑气颇重,旧时江南所谓读书消夏大约正指这种季节,前天与止庵先生同往城北海淀桥附近之昊海楼海渊阁书店,取来钟叔河先生所赠《周作人散文全集》凡精装十四册,溽热里漏夜展读,老北平城西八道湾十一号苦雨斋里的清幽景色弥漫纸卷。今年五月初曾与胡洪侠、姚峥华二君同往此处凭吊,苦雨斋虽早不复旧时面貌,却依然还是让人心怀幽思的所在。那位被知堂称作“泛泛之交”的胡适先生约在五十年前曾讲:“到现在还值得一看的,只有周作人的东西了。”大抵也可算做他的小心求证之见,世人皆以此言论知堂,感佩之余,想到八道湾旧居不能藉文化意义得到保护,不由长叹。

  去年曾写有谈钟叔河、止庵、陈子善所编周氏作品的文章,收在《快雪时晴闲读书》集子里,文中有几句比较三人编辑周作人作品风格的话,不妨抄录于此:“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周作人的著译作品出版很多,参与其事者不少,若论真有贡献者,当推钟叔河、止庵与陈子善三人。概括而言,钟氏贡献在最早系列出版周氏作品,虽因故而未竟其功,一也。以‘分类’和‘编年’的方式,几乎出齐周氏散文之作,又一也。陈氏贡献在搜集整理周氏的大量集外文。止庵贡献则如前所述,一,首次出版《希腊神话》、《木片集》、《老虎桥杂诗》和《近代欧洲文学史》(止庵说:“我作为一个读者偶尔涉足出版,有机会印行几种从未面世的书,与其说感到荣幸,倒不如说少些担忧:我是经历过几十年前那场文化浩劫的人,眼见多少前人心血毁于一旦;现在印成铅字,虽然未必有多少人愿意看它,总归不至再因什么变故而失传了罢。”);二,根据原稿恢复了周氏多本译著约三百五十余万字,还其本来面目;三,首次完整出版《周作人自编文集》。此三者为读书人之幸事。”这里说到钟叔河先生编辑周著“编年”一事,指的便是此套《周作人散文全集》。

  钟编《周作人散文全集》所收周氏文章起自一八九八年戊戌日记,止于一九六六年译作《赫剌克勒斯的故事》,算来编入知堂的文章约有六十八年,可以概其一生。此“散文全集”收入的文章皆注明刊载时间与刊物名称,用意当在便于读者查询,并于写作顺序了解周氏生平交际,譬如《知堂回想录》原已成书,在全集里则需按时间拆散,分置于不同之处,其他如《秉烛谈》、《药味集》、《药堂语录》、《书房一角》等皆复如此。不过这样做也有不妥处,便是刊载时间非写作时间,而以周氏之大才气,常有急就章挥笔可得,见其日记载可日写三五篇文字,另还有与友朋书信往还,一生约两万余通。如此横溢之才思,若按刊载时间以计知堂写作,则未必能够看出周氏此番超人之处。“散文全集”里所收与曹聚仁、鲍耀明书信,由香港版《周曹通信集》、《周作人晚年手札一百封》和《周作人晚年书信》辑得,那封“说北京有四大不要脸”也在其中。然收进的日记择于大象版《周作人日记》,偶或有几篇未曾结集出版的日记选入,其他日记仍不能见到,因而知“散文全集”日记选编无多突破。

  其实钟叔河所编周作人著作,带有明显的钟氏烙印,以前不曾写文谈及,正可藉《周作人散文全集》说说此事。早前钟编《周作人文类编》十卷本,以文章归类为体例,收文二千九百五十四篇,统共约六百余万字,而此次散文全集则增加日记、翻译等几类,另附《索引》一卷,方便于文章查检。其实此套散文全集以编年为体例,《索引》的作用不如“文类编”来得有益,然偏偏《周作人文类编》缺少《索引》,据说为出版方减低成本而删除文类编里《索引》。若比较《周作人文类编》与《周作人散文全集》之不同,当觉得“编年体”周氏散文全集可缘周作人写作的年代发展,看出周氏文章与思想的脉络与轨迹,找到周氏文章风格的转变,评判出周氏文字在各种不同时期的特征,当知“编年体”比之“文类编”更具意义。倘使从文字上细作比较,“散文全集”与“文类编”多有重新修订之处,如《周作人文类编》所收《先母行述》一文缺去“蒙国民政府选任为委员”与“谒主席”等文字,在“散文全集”中尽已恢复原句。然此散文全集编订于五年以前,尚有许多周氏作品遗漏掉,譬如《龙是什么》这篇约九千余字的文章未收入集内,似可再编几卷《补遗》也未可知。

  不过作为散文全集,另还有不尽意处,在收入集内的一些文章颇值得斟酌,如写给鲁迅“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的绝交信,周氏一九二三年七月十九日有载,择出来收在《周作人文类编》里拟标题作《与鲁迅绝交书》,此次依旧收进散文全集第三卷里,改标题为《与鲁迅书》,大约钟先生编入此信的意思,还在尽量收齐周氏文字,为读者提供研究的便利。钟先生在《编者前言》里说:“编散文全集的目的是存文,因为我喜欢周作人的文章,觉得这样的文章值得存。”因之将诗歌、日记、尺牍等文字皆尽纳入散文范围,虽在散文体例上未免有点混乱,倒可看出钟先生“六经注我”之法。譬如日记、诗歌及翻译作品入散文全集,却又并非全部日记或全部翻译作品里的散文部分,如《枕草子》等未收入集内,让人不大明白在编辑文章时的舍取道理,倘使如此,书名似以《周作人文集》为恰切,可见“钟编周著”最显然处在“钟编”,要义是以《周作人散文全集》诠释钟先生对周作人作品的理解和编辑思想,拿此“全集”作为一种版本,既可尽量多地读到知堂作品,又可于此见出钟先生的编辑苦心,从这个角度来讲,钟先生很有些传统意识里注解经籍的做法,在阐释前贤的同时,表述自己的识见,至于识见的高明程度与读者是否认同,则是另一回事了。

  谈到这里,想到将《周作人自编文集》、《周作人译文全编》、《周作人集外文》、《周作人书信全编》、《周作人日记全编》五种合起来,可称为《周作人全集》。这里前三种已有出版,后两种只有选编。若能出版真正的周氏全集,意义当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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