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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根和我们的地

我的根和我们的地

我的根和我们的地

橡子(北京 诗人)

网易 2009-04-27 02:59:00 来源: 北京青年报(北京) 



  高中地理老师到北京来旅游,召集他的几个学生一起吃饭。席间,自然谈到大家都很关心的农村问题。田老师说,这些年来,农民对中央的政策很是拥护,不仅农业税取消了,各种补贴也能直接发到农民头上,种地真正有收入了。对老师的这个说法,我深感赞同。

  上大学之后,我慢慢体会到自己和城里孩子的区别究竟在什么地方。比如在提到故乡的时候,我想到和说到的是山川和大地,是有名无名的花朵,是大地上弥漫的各种气息,是春耕秋收的四季更迭,城里孩子对此完全无从体会。顺理成章地,在看待文学意义上的“根”这个概念时,我们这些带外地口音的乡下人好像也更有发言权。我们见过各种各样植物的根,了解根在土地之下的神秘律动,知道它的顽强,也懂得它的脆弱。无论多么粗壮的根,只要被掘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它很快就会失去萌芽的力量。根的全部意义,都存在于它和土地的宿命联系中。正因如此,所有的文化寻根活动莫不是朝向土地的,就像希腊电影《永恒与一天》里的那个诗人一样,他只有不断从民间寻找陌生的词汇,才能体会到故乡的况味。

  在我的印象中,当代农民对于土地意识的苏醒,大概始于改革初期的包产到户。过去,我们这些野孩子偷生产队的萝卜和花生,是从来不会挨打的,但自从土地被分到各家各户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哪个孩子刨了别人家的红薯又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大人告状,家长少不了要来一顿胖揍。对于自己家地里的瓜果梨桃,我们也看得格外的紧张。虽然土地仍是集体的,但田埂之间无论什么收获都是有主儿的,不能再随便拿了。那种拥有土地的感觉虽然不无虚幻,却也是异常的甜蜜。

  农民的痛苦也与土地息息相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们村一个特别和悦的妇女忽然喝农药自杀了,原因是她交不起上面派下来的三提五统各种税费,村里干部要牵她的猪、拆她的屋。她于是就走上了绝路。说起来,村干部和她还是亲戚,平时有各种走动,但在收税的问题上却比陌生人还要冷酷无情。那些年里,原本一派牧歌的乡村似乎被割裂开来了,到处是僵硬而紧张的气氛。每次回家,都能听到老乡跟我诉苦,就连县里乡里的干部,都掰着手指头跟我说农民种田不容易。值得庆幸的是,农业税终于取消了,干部们开始习惯“无所事事”的感觉。我到曾国藩的老家湖南双峰县走访时,听到很多乡镇干部的抱怨,但从他们的讲述里,我却能体会到土地被翻耕之后的释然、轻松与畅快。这其中的复杂滋味,不了解乡村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但牧歌也并没有因此就恬然回归。这些年里,我们又开始听到各种与土地有关的悲情故事,故事的脉络大体相同,都是农民的田地要被征收了,但政府的承诺却往往没有能够兑现。更多的人选择了忍耐和沉默,就像他们的祖先在过去许多年里所做的那样。也有人站了起来,用政策和法律做武器,与庞大的对立面做极不相称的抗争。一开始,这些抗争几乎都没有好结果,但最近情况有所改变。河南灵宝青年在网上发帖子、讽刺老家政府违法征地的事情,结果被老家的警察抓起来关了十几天。如果放在以前,抓了也就抓了,你到玉皇大帝那里哭也没有用,但毕竟世道在变,副省长居然为这芝麻小事道歉了,县里还赔了钱。这样的结局,简直美妙到让旁观的人都不知所措。这是真事儿吗,还是戏里唱过几百年的大团圆?惊喜吧,它的确是现实、是正在发生的。

  西安农民邱土改似乎就没有那么好运。他和几个乡亲代表当地农民向地方政府呼吁更公道的征地补偿和安置方案,却被以非法集会的罪名判了一到四年徒刑。他的妹妹向开发商要说法,又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打到卧床不起。邱土改这名字多好啊,就像张解放、李建设一样,带有明显的歌颂意味,给他起名字的人,一定对新社会有着极深的感情。但邱土改最终却因为土地归属的改换,变成了时代的囚徒,这难道没有一点讽刺意味吗?和邱土改一同被叛刑的张建荣,刑满一年后出狱了,村民自发放鞭炮迎接他,鞭炮在地上放了足有一里路长。被法庭判决有罪的人,却是当地农民心目中的英雄,这实在值得当地政府和法庭好好反思。

  农民靠土地过活,农民的根深埋在土地里。如果有人要把土地从农民手里拿走,就应该给他们更值得期盼的前景。那些试图以掠夺方式获取土地的人,那些试图以压榨农民获取利益的做法,都是在挖我们社会的根,他们既不会赢,也注定无法得到赞美。(本文来源:北京青年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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