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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易:踏破空山听梵音 ——《成都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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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易:踏破空山听梵音 ——《成都日报》(副刊)

一位80后研究巴蜀石窟的年轻人。《空山(静寂中的巴蜀佛窟) 》这本书是2012年5月出版的。今天刚看到这条消息,在京东上找来书和对他的介绍。起先,是对他的题目和视角感兴趣,求学态度更棒。


萧易:踏破空山听梵音 ——《成都日报》(副刊)2012.5.21

  本报记者 孟蔚红/文 袁蓉荪 /图

  主持人语

  “80”后青年学者萧易,籍贯扬州,求学益州,从金沙遗址起步,开始了他的文化历史之旅。四年来,萧易深入广元、巴中、广安、营山、大足、安岳、泸县等地,发现佛在这里走向民间,巴蜀大地曾为“人间佛国”。被萧易清晰串联起来的巴蜀石窟的脉络,演绎出中国石窟艺术完美的下半阕。

  本期嘉宾

  萧易,本名陆苏倩,1983年生于江苏扬州,2005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基地班专业,现供职于《成都日报》,《中国国家地理》《中国科学探险》《看历史》等杂志专栏撰稿人。2005年出版处女作《古蜀国旁白》,2007年、2009年、2010分别出版《纵目神时代》《金沙》《古城往事》,2012年5月新作《空山——静寂中的巴蜀佛窟》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采访手记

  (2012年5月9日 成都)

  萧易是我同事,本名陆苏倩,除了性别和这名字不搭界,眉清目秀书卷斯文,倒还没辜负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只是免不掉被我们开玩笑小倩小倩地叫来叫去。可怜的倒不是这个,作为部门里年纪最小的八零后,有好几位同事和他父母几乎同龄,代沟显而易见,这直接让他在部门讨论一些话题时一涉及二三十年前的事,瞬间就失去话语权,“这你都不知道啊”“这首歌你都没听过啊”,我们口气里的怜悯不是一星半点。后来小倩学乖了,每到这时,他绝不插话露怯,非常镇静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本书来读,如果是在饭桌上,他就假装三天没吃饭的样子,埋头对付碗里的饭粒盘里的菜。

  就是这个常被我们当小孩,玩笑稍微开重点就会面红耳赤的陆苏倩,已是部门里出版专著最多的一个人,从还没毕业到现在,他一个扬州人,四川话还说不抻头,却用萧易为笔名,出版了《古蜀国旁白》《纵目神时代》《金沙》三本关于四川远古历史文化的图书,然后就是现在的《空山》,一本全景描写巴蜀石窟史和石窟艺术的力作,厘清了中国佛像石窟艺术自唐后去向和流变的脉络,为国内学界的研究留下了更丰富、更可信的第一手资料。

  较之前三本作品,《空山》实地勘察的量大为增加。四年里,陆苏倩常常消失,几天不见,一打听,又去了一个地名听起来很生僻的地方,一段时间回来,不是发几张他又钻进哪个石窟,手持电筒看佛像的工作照,就是讲他爬上哪个高处看石刻因为恐高上不上下不下的狼狈经历,当然有时也会带点福利给我们,比如某画像砖的拓片,或是他收集的木雕。看得出来,太多的发现和收获让他一次比一次激动,一次比一次沉醉。四年下来,他曾经白净的面庞有了一层薄薄的风霜,脖子上,手腕上缠上了南红、蜜蜡、紫檀,我想,更大的看不见的变化是在他心里,当他“拨开杂草,掸去佛像身上的尘土,这一刻,斑驳的佛窟再次发出宁谧的光芒,低声吟唱的梵音在幽谷回荡……”这一刻的光芒,这一刻的梵音,带来的是怎样的震撼和幸福,非我想象可达。但我感受到,这个人正由曾经的青涩害羞,变得坚定厚实,很多同龄人还在迷茫抱怨时,他早已找到了一种自我修炼自我实现自我表达的途径,这个途径,无关乎名利,只关乎内心。

  所以,虽然我们常常借着年纪“欺负”一下陆苏倩,可到底在心里是尊敬和喜爱这个年轻人的,毕竟,二三十年前的事他不能和我们对话,而千年以前的事,他是有着绝对话语权的,而且时不时他还会带着大家去古玩市场买买石头,茶叶市场买买茶,尊老爱幼,礼貌周到。

  人生有如此翩翩才子、谦谦君子做朋友,夫复何求。

  对话

  巴蜀佛窟,一部鲜为人知的石窟史

  《空山》:

  解决中国石窟史一段悬案

  萧易说,“空山”有两层含义,佛教说“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王维诗“空山不见人”,这也是巴蜀石窟的状态。当然,这样的状态将随着《空山》的出版而改变。《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主编单之蔷说,《空山》“证明了两宋恰恰是巴蜀石窟的鼎盛时期”,而非唐末之后的“日暮残阳”。  

  记者(以下简称记):中国石窟何以有“唐盛宋衰”一说?

  萧易(以下简称萧):佛教素有“像教”之称,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等代表着早期石窟艺术的最高成就。石窟艺术历魏晋南北朝、隋、唐,唐末战乱,长安两次被攻占,唐玄宗、唐僖宗先后入蜀避难,北方、中原石窟造像大多停滞。拿龙门石窟来说,中晚唐后再没大规模开龛了。因此中国石窟往往有“唐盛宋衰”一说,很长一段时间中,中国大地究竟是否有唐朝后的石窟,也俨然悬案。

  记:你怎么接触到这悬案的?

  萧:2008年北京一家杂志约我撰写安岳石刻的选题,听说安岳佛像不错,就答应了。那是夏天,车开到半山腰就没路了,我顶着大太阳,独自转进后山,大势至菩萨、观音菩萨、文殊菩萨面容恬静,衣饰繁复,在面前次第出现。我去过云冈、龙门,那里很多佛像还留着异域面庞,而眼前的佛像已完全是中国人的模样。这里叫茗山寺。

  安岳县境内有佛像10万尊,最精美的当属宋代作品。学术界一直说“唐盛宋衰”,为何巴蜀却保存着如此高水准的宋代造像?后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留心,发现四川每个县都有石窟分布,有的地方甚至有几十处。它们以中晚唐、五代、北宋、南宋为主,明代还续有造像,这恰恰是中国造像的空白期。我把巴蜀石窟誉为中国石窟艺术的下半阕,在《空山》中通过“佛祖入蜀”“步步生莲”“大佛之国”“梵音和鸣”“佛光涅槃”几个章节,尝试对巴蜀石窟进行分期,串联起巴蜀石窟的脉络。

  记:之前我们也知道安岳石刻,大足石刻,但似乎没一个系统的关于巴蜀石窟史的调查和论述。

  萧:巴蜀石窟分布点是诸多省份最多的,比如安岳,全县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比如丹棱,20余个石窟点分布在各个乡村,想进行系统研究与整理,是一项庞大繁复的工作。就目前而言巴蜀石窟尚没有一份完整的总目,想要研究恐怕也是无水之源。

  记:你做这调查花了几年时间?

  萧:4年,都没把四川石窟走完。记得2011年夏,我到旺苍千佛崖,佛像在清江河对面,四下没桥,文管员领着我找个浅滩趟过去,水里的石头爬满青苔,一下就滑倒了,包里相机、书全泡汤。石窟刻在岩壁上,想看造像题记与佛像的细节,得爬上去。我有恐高症,常常越爬越高,最后连看都不敢往下看,狼狈得很,后来找村民借了梯子,才被“救”下来。

  记:你看到些怎样的四川石窟?

  萧:我寻访的石窟大多肢残体破,鲜有保存完好者,印象最深的是营山透明岩,山上上千尊佛像,看不到一尊完整的,在岩壁上留下了一个个印痕,满目疮痍,触目惊心。2010年春,我在丹棱鸡公山找到一尊唐代经幢,幢身经咒完好无缺,后来我发现这是中国最大的摩崖经幢,如此珍贵,却藏身竹林无人问津。

  记:感受和发现真是很多。

  萧:举个例,我发现乐山大佛有众多兄弟,比如荣县大佛、荣县二佛、安岳黄桷大佛、资阳半月山大佛、阆中大佛、安岳卧佛等。当地人说它们都是乐山大佛的哥哥,事实上它们是受乐山大佛影响而开凿。如果把这么多的大佛都开发串联起来,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旅游产业。

  记:《空山》之后,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构想吗?

  萧:《空山》侧重从地域串联起巴蜀石窟的脉络。在考察石窟的过程中,我发现较之于北方、中原,巴蜀石窟的题材出现了诸多变化,比如“西方净土变”是四川常见石窟,为何在北方少见?……单是一个题材,就需要对整个四川石窟的状况了然于心,而目前学术界还缺乏这样的著作,这是我接下来几年的一个目标。

  成都:

  一座可以触摸历史的城市

  除了《空山》,萧易之前已出版三本关于古蜀文化的专著,写《古蜀国旁白》时他还在川大。都说“扬一益二”,闻名天下的两处富庶繁华之地,故土给予他灵秀婉约的底蕴,而成都的深厚、开阔,更让他如鱼得水。  

  记:有人会疑问,一个大学生,又是外地人,能写好厚重的古蜀史?

  萧:当时《成都日报》有个考古栏目,我到报社实习,就负责这个栏目。我对考古、历史不了解,好在关于古蜀文化的著作已不少,泡在图书馆一本本看,加上我有淘书的习惯,在九眼桥旧书店、送仙桥旧书市场淘到了很多古蜀文化的专著,看懂专著又去啃考古发掘报告,慢慢就有些心得了。这栏目我写了两年,每周一篇,《古蜀国旁白》就是这个专栏的集结,出版当月就再版了,再版了四次,反响还不错。

  来成都十年,我收藏了上万册藏书,最得意的是关于四川地方志的史料,许多朋友写书写论文,图书馆找不到的书在我家都能找到。

  记:都说“扬一益二”,你是扬州人,又在成都生活了这么多年,能比较一下两种文化的异同吗?

  萧:两座城市生活都很闲适。我想,可能是历朝诗人把扬州描绘成了美丽的意境,比如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李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是座沉浸在诗歌中的城市。而成都,是一座可以触摸历史的城市。从成都出发,向东,金堂云顶山有宋代末年抗击蒙古铁骑的云顶城,洛带、西河古镇是中国内地最大的客家聚集区;向西南,新津龙马村有中国第三大史前古城——宝墩遗址,有夹江千佛崖唐代石刻,彭山汉代崖墓,蒲江飞仙阁,芦山樊敏阙;向北,有十陵的蜀王陵、王妃陵,太监墓,广汉三星堆遗址。在成都,随便往哪个方向,开车不过两小时你就可以实地感受汉、唐、宋、清旧物,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记:印象最深的遗址与文化是?

  萧:从考古角度,四川尚有很多文化值得重视。比如汉文化,四川拥有着中国数目最多的汉阙、汉代画像棺,数不胜数的画像砖、崖墓。再比如南宋末年,巴蜀成为宋蒙鏖战的壮烈战场,城池从平地搬到了山上,修建了83座方山城堡,如今仍有20余座保存完好,这也是研究宋代城池与宋蒙战争史的绝佳史料。

  记:巴蜀文化有强大的辐射力。

  萧:是,前不久我到云南剑川,剑川木雕是西南一绝,筇竹寺、金马碧鸡坊的许多著名建筑都出自剑川工匠之手。唐时南诏国攻入成都,掳走十万工匠,其中诸多木匠被分配到各户人家,剑川木雕的起源与这批背井离乡的木匠颇有渊源。所以战争也好,文化交流也罢,四川文化有着强大的辐射力,这也是我对四川文化感兴趣的一个切入点。

  乐趣:

  触摸古人细腻温润的情感

  提到萧易,常有两点让人诧异,一是看过他书的人,想象他定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夫子,可偏偏他是个八零后白面书生;二,他一个生于扬州长于扬州的江南才子,却偏偏成了古蜀文化的研究者。或许,正是年龄和文化的差异,让萧易给四川的考古研究带来了清新之风。  

  记:你很注重实地考察。

  萧:几年前我考察到几龛唐代石窟,文管所1984年在旁边刻了块碑,碑上记载其中一龛是三身佛,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与阿弥陀佛,开凿于宋代。据我考察,其实是三世佛,过去迦叶佛,现在释迦牟尼佛,未来弥勒佛,寓意未来的弥勒佛反而坐到了中间。这是唐代四川三佛龛的典型布局,因为武则天说自己是弥勒下凡,导致民间弥勒崇拜兴盛一时。当时我感触很深,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我没来过,肯定会对书上的内容笃信不疑。在国外,田野调查是学术研究、写作的必要步骤,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记:这样的经历一定给你个人带来了影响和改变。

  萧:唐人、宋人出资开凿一龛佛像,有时会在旁边题刻,说明开凿石窟的目的。比如地藏,可能是子女为死去的双亲开凿的,希望他们免受地狱之苦;子女体弱多病,父母往往为他们开凿药师佛龛,希望子女健康成长;夫君去世,妻子为他开凿经幢,希望他往生净土。对唐代普通家庭而言,一龛石窟往往是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收入,我们从中看到了孝道、父母子女夫妇间的爱,这让我们有机会走进古人的内心与情感。离开佛教本身,这些细腻、温润的情感无疑值得当下人借鉴。

  记: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对考古这样寂寞和辛苦的事情感兴趣?

  萧:说个亲身感受吧,前几年我到泸县,那里有一片中国最大的宋墓群,一般墓门两侧有两个镇墓的武士,后龛往往是墓主人生活的场景。云龙镇山头上有几个暴露的宋墓,我拿着手电筒,在里面待了两三个小时,觉得这座墓葬真是美极了。面对古人的旧物,发现原汁原味的历史,这或许就是考古的乐趣吧。

  记:你非考古科班,觉得和专业考古工作者研究者的不同和优势在哪里?

  萧:还是从这几座宋墓说起,后龛的图案很有意思,有个奴仆脖子上套了一把椅子,似乎跟着主人走在踏春的路上。这是宋代的“交椅”,《水浒传》里就有哪位头领坐第几把交椅。宋代普通百姓是坐不上交椅的,它成了权力的象征。不是考古科班,我的思维可能要发散一点,喜欢刨根问底,不过这得有个度,你有这个知识储备才能刨,要不就是开黄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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