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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与“淘”:本科教育质量思考

“逃”与“淘”:本科教育质量思考

  林伟 《 博览群书 》( 2012年02月07日)

  从大学生淘课说起

  近年来,中国的互联网上掀起一场“淘课”热潮。所谓淘课,即通过互联网搜索并观看自己感兴趣的视频公开课程。“淘客”以求知欲强烈,并且熟练掌握网络技术的年轻人为主,其中不乏在校的大学生。一些热传的公开课更是从虚拟空间走向现实世界,如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主讲的《公正》,以其讲稿为底本的书籍成为畅销书,桑德尔受邀在中国开设的讲座也受到年轻人追捧。

  眼下一些中国知名的大学也在花大力气推进精品课程上网,但是在网上赢得的掌声却不那么响亮。一些所谓的精品课程一看便知是摆拍的杰作,老师与学生们在课堂上不经意表露出来的矫揉造作真有令人啼笑皆非之感。欧美名校的网络开放课程之所以成为大学生们喜闻乐见的教学形式,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便在于这些课程呈现的基本都是“原生态”,而且它们大多是在回应生活或学科知识中的真问题,注重在师生之间平等开放的对话过程中实现教与学。

  对于中国的大学来说,淘课热所带来的挑战并不仅仅反映在技术手段上,在教育的理念与形式方面同样值得深思。由大学生淘课所折射出来的中国大学里存在的一些怪现状,以及一系列的相关问题都值得我们省思。例如,为什么一些大学生在现实的学习中时常选择“逃课”,却热衷于在网络上“淘课”?中国大学的教学如何才能兼顾形式上的生动与内容上的充实?如何让课堂教学贴近学生的生活世界,让学科知识对学生构成意义?如何真的能够“授之以渔”,让学生学会自主地探究?诸如此类的问题或多或少地都与改进中国大学的教学方式,提升教学质量存在关联。

  实际上,中国大学的教学质量早已是坊间热议的话题,也是近年来教育行政部门与高校着意提升的改革议题。较之于教育行政部门主导的各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大学教学,尤其是发生在课堂中的教学,像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底层生态系统,疏离于宏大的改革叙事之外,有着兀自运行的逻辑与方式。走马灯般上演的教学评估、质量工程似乎都只能在一段特殊时间里对大学的教学产生影响。不论管理者、教师还是学生,在此特殊时间与场合下,都像是在默契地参演一部戏,都在扮演各自给定的角色。然而,一旦回复日常境况,则课堂教学依然如故,教师与学生们各自回到原来的轨道。如此吊诡的现象虽不能妄加于中国所有的大学课堂之上,但是其普遍性却是大学中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一边是喧嚣热闹的大学教学改革,一边却是岁岁年年花相似的教学状况,这一冷一热之间正好反映出了当下中国大学内部的一种困境。

  勾勒理想的本科教学

  就本科教学而言,如果想要勾勒出一幅应然的或者说理想的图景,则有必要对其独有的属性做一番考察。首先,本科教学应当以作为教育主体的人的特质为出发点和最高诉求。本科学生多为十七八岁到二十一二岁之间的年轻人,这个阶段恰是一个人的体格成型,理智趋于完善,自我及社会认知达到自觉,价值与道德判断臻于成熟的阶段。这要求本科的教学也应当与之适应和匹配,合则可以有效地促进学生发展,失则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试想一下,如果这个阶段的教学能够恰当地锻炼大学生们的身体,向思维活跃的他们提供理智上的挑战,满足他们在智性与心灵上十分旺盛的求索欲望,并且激发他们为了塑造完满人格而努力,这样的本科教学必将实实在在地有利于学生对于自我价值的发现。

  在一档讲述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的电视纪录片里,数位花甲之年的校友忆及往昔,无不感叹求学经历让自己终身受益。这种益处首先就体现在金陵女大对体育的重视上。体育不仅被列入金陵女大入学考核的重要项目,而且学生在校期间需要每周上四节体育课,还要参加丰富多样的校园体育活动和比赛。这种对强健体魄的重视一改传统中国社会里女子娇柔的观念,潜移默化中让女学生们养成坚持锻炼的习惯,并且造就了新时期里一种健康向上的中国女子形象。电视节目中的老校友们虽然早已两鬓斑白,但是却容颜焕发,腰板挺直,这种健康的体魄与金陵女大出色的体育教学不无关联。除了重视体育,金陵女大还依据女性的特征,将美育糅合到教学之中,还鼓励女学生们参与社会服务,强调树立自强不息而立足于社会的精神。吴贻芳曾经骄傲地宣称自己培养了999朵玫瑰。诚如斯言,这一朵朵散发着芬芳之气,美丽端庄的“玫瑰花”无不都是良好的本科教学所能造就完满人格的明证。

  本科教学所具有的特性亦取决于其在整个教育体系中的位置。在纵向上,本科教学区别于基础教育和研究生阶段的教育教学,在横向上则与高等职业教育存在差别。这种制度性的结构区分虽然并非泾渭分明地划定了不同类型的教育范畴,但是却着实意味着不同层级或区位的教育在目标与功能,内容及形式方面都会有所分工和侧重。合理的本科教学既能上下通达地与高中和研究生的教育教学相互联系,构成一个完整的培养人的体系,也能与职业性教育相协作,为社会输送具有不同能力的人才。本科教学不再拘泥于基本知识与基本技能的传授,也不是对高深学问的专精钻研,更不是某种确定的职业技能的训练,而应当在引导学生从对自我与社会的广泛认识基础上逐渐形成自省与处事的能力。

  趣味与生动应当是一切理想的教学所具备的特性,大学本科的教学也不能例外。人类对于身处的世界有着一种近乎于原始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是,在现代社会中,知识的学科化与专门化时常让我们难以望见源头上那些充满好奇心的问题。对于大学本科的教学来说,很多的课程都是某一门知识或学科的导论课程。在有的人看来,导论课程不过就是些简单、粗浅的知识罢了,实在没有什么丰富与趣味的必要。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作为基础的导论课恰恰与我们生活的世界以及系统知识的本源更贴近一些。因此,如果能在本科教学的过程中引导学生回到学科知识的起点,呈现出知识形成与累积的生动过程,这对于激发他们的兴趣无疑有着独到的优势。

  问题与变革

  不论在大学校园里还是社会上,有一句话流传多年,说中国的大学有“一流的本科生,二流的硕士生,三流的博士生”。对于这句话的解释已经有很多种不同的版本了,不过无论如何阐释引申,这句话大概都包含了一个基本的意思,即认为我国大学的本科是可以培养出人才的。但是,如果能够扎根式地细细观察和评量本科教学的各个环节,尤其是大学课堂里的微观生态状况,这种对本科教育的乐观态度或许就有些站不住脚了。许多的大学教员和大学生们对于本科教学里的种种不合理之处都有所亲历,其中一些有心人在近些年也多有反思和揭示。举例来说,有学者便指出本科课程中设置了过多的政治必修课,也有很多的大学生抱怨不得不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英语的学习和考级中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中国大学的教学过程中普遍弥漫着一种散漫之风,其风之盛,令人堪忧。这种散漫首先表现在教学目标的不明确,以及教学过程中的随意性上。按理说,大学教师在设计一门课程之前都需要有一个规划,落实到纸面上则是一份课程大纲。它需要向学生说明这门课所要达成的目标,整个教学周期内课时的分配,教学内容的设置,以及考核的具体要求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课程大纲就是教师与学生之间的一纸契约,它订立了教师与学生在教与学的过程中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因此,课程大纲的编制务必详细具体,如此才能让教师与学生相互监督,各自履行职责。但是,奇怪的是,有一些教师编制课程大纲不过是为了应付规定,他们只是在课程介绍之时告诉学生一个模糊的计划,但是此后的实际教学过程中却常常做临时的变动。学生们由于不清楚每次课程的目标、内容和要求,对于自身的责任亦时常无所认知,久而久之便茫茫然不知欲向何方了。

  再者,在大学的教学过程中,教材主义也是一种颇为怪诞的现象。此处所谓教材主义,是指大学的教师与学生们都习惯在教学过程中使用一种或几种固定的教材,且对教材的依赖程度相当地严重。学期伊始,教师们常常会推荐教材,学生们或购买或借阅。课前的预习,课程中的讲授,以及课后的考试预备,无不以教材为张本。可以说,任何的教材都是对学科知识的简化。对于本科的教学来说,所有课程材料都不过是为了引领学生进入某一个专门的知识领域,对教材的过分使用却可能造成学生失去观看更多美好风景的机会。进一步而言,教材主义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教师们以编写各种教材为科研主业;各种教学评价与奖励也都以教材多寡为依据之一。教材主义在学生方面的影响,则可能造成文科生舍教材不读书,理科学生不做实验。总之,教材主义对于大学教学的绑缚实在太大,建议快快松绑,代之以丰富的活的知识。

  对问题的揭示总是伴随着隐藏其后的一种变革的信念。就中国大学的本科教学而言,现实问题何其繁复,各种缘由盘结何其交错。对这些问题的探明与辨析非得沉下心来,落到教学过程的底层去,真真切切地为中国大学的本科教育把脉不可。只有诊断出真问题来,然后才有可能找到真的解决之道。否则从伪至伪,便难以切中要害,对于实在的问题也没有任何补益之处。在提升本科教学方面,近年来一些高校在内部的改革值得得关注,例如避免本科阶段过早分科,在大学一二年级设置通识教育课程等。诸如此类改革,若能切实地实行,或将为中国大学的教育教学开辟出一条光明之路来。另外,若想改变当下散漫空泛的教学之风,实实在在地培养出具有完满人格的学生来,教育的从业者们也需得自新自励,以一种近乎精神性的指望与使命感投身其中。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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