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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画像砖给我的感动

汉画像砖给我的感动

刘玉山 (北京) 《 光明日报 》( 2012年06月01日 16 版)



    3月,我赴青岛,在崂山一个幽静的山坳中,见到了由军旅收藏家张新宽先生历时30年所收藏的5000余件汉代画像砖,它们使我激动万分。

  它们尺幅虽然不大,却充溢着一泻千里的构图气势。那些疾驰的车马,那些相搏的虎牛,那些紧张的战争、狩猎场面,镌刻在尺寸之间的砖面上,给我们展现了一派如电影宽银幕般壮阔的大场景。认真琢磨,古代匠人不过是用三两块模板,连续横排或竖排重复并置,再巧妙地把几组不同形象错落有致地布陈,于是,就以极简约的艺术单元,把我们的视觉加以无限伸延,造成颇具张力的画面气势。这种“以一当十”的艺术构成方法,在汉画像砖艺术中达到了极致的发挥。

  汉画像砖上的形象,囿于刻制和尺寸,不可能细雕细琢,这样反倒造就了简洁、清晰、明确、生动的个性和视觉认知度。它大胆地采用了夸张的手法——凡可要可不要的细节,一律省却或摈除,极力强化形象的关键转折部位,用它的外轮廓来展示姿态、动势以至表情和“情绪”。如奔马的头、颈项和腿,多用直线,少用曲线,于是曲线的运用几乎成了画面中的点睛之笔。由此,形象的力度感增强了,清晰感也得到了强化。在这里,古代匠人运用的仍是“以少胜多”的艺术手法。形象的简约与夸张,和它在构图上所营造出的朴素大气是非常协调的。

  线条的有效使用,是汉画像砖的另一艺术要素。线性造型所产生的美,使它具有了中国艺术独特的魅力。用明暗、光线、投影、透视等立体素描手法表现物象,不在传统的中国艺术手法范畴之内,汉画像砖在把线条转化到陶质的硬砖面上时,也没有如在纸、帛、竹、木等材质上的绘画线条一样绵长、柔细和密紧,而是以一种十分肯定、刚劲、简约、雄强的刀工刻制而成,因此具有一种使人振奋的力量感。这种刀工所创造的线性美,是任何绘画中的线条所无法替代和比拟的,就像水墨画、油画无法达到版画的那种力度感和抒情性一样。何况,画像砖的线条在粗细、长短、曲直、高低、疏密上又是千变万化的,这就使它在形式美的构成上,达到了一种古朴厚拙、浑雄豪放、大气磅礴的艺术境界。

  至于汉画像砖所表现的题材内容,则是紧密地贴近于时代和生活现实的,即使是反映宗教、神话、传说故事的题材,古代匠人也是从生动鲜活的大自然、社会生活中,反复细心地观察、揣摩、默记后制作而成的。不然,那凶猛的虎豹、多姿的楼亭、栩栩如生的亭长小吏、达官显贵们的形象,乃至“一只立鹤衔鱼,另一只飞鹤转身与其夺鱼”的生动画面,怎么会出现在砖面上呢?它们之所以成为伟大的艺术品,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它们是源于生活的。我想,艺术家倘远离了现实和生活,是连梦境也画不出来的。为大自然状貌、为社会写真、为己抒怀、为历史录实,汉画像砖的匠师们做到了。他们用自己默默无闻的辛勤劳作和天才智慧,给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艺术财富。

  信息量的丰巨性,应是汉画像砖的另一大特色。从历史、政治、经济、社会、宗教、民俗礼仪,到服饰、建筑、器皿乃至当时的自然生态环境,在画像砖里几乎都可以读到,各个门类的专家学者都可以从中汲取到于自己的研究有用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称这些汉画像砖为一个“汉代艺术博物馆”和“形象的汉代百科全书”亦不为过。

  汉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处于蓬勃发展、充满无限生机的历史阶段。艺术和文化是一面镜子,它反映的必然是那个时代的面貌和精神。简括地说,汉代的整体风貌就是“大气、雄浑、刚健”,汉画像砖让我们鲜明地感受到这种强劲的时代气息,这是封建社会中晚期,如明清,所极难寻觅到的。今天,一些艺术家之所以呼唤着“要远追汉唐”,是不无道理的,这也是我在看过这5000余件汉画像砖后,最具启示意义的感受。

  (作者为著名画家、美术家,人民美术出版社前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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