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函
前不久看完了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国家政权在乡村社会的控制深入始终离不开乡村社会权力的文化网络。而这一文化网络不仅仅限于乡村市场体系、婚姻圈等内容,它涉及各种组织体系和规范如国家经纪、水利组织、祭祀组织、宗族宗教,并包括非正式的人际关系网。人际关系在各组织之间起横向联接的作用,权力趋于在较为密集的交叉点上——网络中的中心结。权力的文化网络是地方社会中获得权威和其他利益的源泉,是权威存在和施展的基础,是乡村社会及其政治的参照坐标和活动范围。而国家政权在财政、政治上的深入则会引起网络中心结的变动,从而导致村落的兴衰。
本书的许多论述,对于研究政权贪污腐败现象将起到一定的启示作用。国家权力的意志通过保护型经纪等乡村精英的中介作用,与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的特点相一致时,有利于国家政权在乡村的深入,相反,如果无视乡村文化网络甚至对其进行破坏和摧毁,很容易造成国家与乡村之间的断裂,乡村精英易陷入失范状态,无法找到上下两头利益与意志的平衡点,其代表国家意志所执行的职责对乡村平民文化造成侵犯,从而失去乡村平民对其的信任和拥护,这也严重打击了其继续担任国家经纪的信心、耐心和决心。盈利型经纪于是趁虚而入,混入乡村权力机构,滋生贪污腐败现象。
由此可以看出,乡村平民群体与国家政权之间的联系,必须借助于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而二者之间的关系品质,则受到这一网络性质的直接影响。
这里,结合近日下乡做的一个调查来谈谈我对乡村社会权力的文化网络的理解。
花了4天时间下乡去做省计生委搞的一个社会调查,计划生育与村民自治,拿着一份份8页纸的长长问卷,觉得真是可笑,不知道干嘛要设置这么多七七八八的问题,搞那么多的侧重点,不知道问卷设计者最想了解的问题是什么,他的真实目的何在。村户人家住得比较分散,村民文化素质较低,这些都直接影响了调查速度。想方设法找人来填问卷,让村民丢下手里正握着的牌,在乡间马路上守株待兔拦摩托,亏得有那么些个热心的村民愿意放下手里的活儿来给我们答卷子,真是谢谢了啊!
总的来说,调查的大多数村民不懂什么叫村民自治,也不主动参加什么计划生育活动,即使一些人认为计划生育协会按照“自治”的字面理解应该是群众组织,但他们对计划生育协会的定位倾向于是一种政府组织。且不管现今的村民自治究竟搞得怎么样了,可以肯定的是计划生育作为一项国策确实早已深入人心。国家政权通过在乡村施行计划生育政策而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传宗接代思想根深蒂固的农业人口遵守计划生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自然离不开那些露骨的惩罚措施。可以说,通过国家强制、严厉惩戒来施行计划生育政策,是对传统农耕乡土社会文化的一种巨大冲击。在这一政策规定的操作过程当中,乡村干部与村民的关系自然会显得比较紧张,一种“对着干”的思想情绪萦绕不去。以至于一直到现在计划生育依然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这也是在调查中许多村民拒绝填答问卷的主要原因。在过去,没有计划生育由村民自治的概念,村民的薄弱力量与乡村干部的强势形成对比。这其中自然也难免出现许多徇私包庇的现象。调查中一位60岁出头的村民表示了对村里干部的极大不满与不信任,他抱怨村里在其妻怀第二胎期间就上门罚款,而另一村民因与村干部关系好,连生四胎却从未罚过款。按他的说法,干部都黑,什么政策还有你们搞的什么调查,都是假的,没有用的,村民是没有权力的。
引入村民自治的概念,即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务,大有遵从乡村权力文化网络的特点来协调干群利益关系、造福村民的味道。然而,这里的自治却显得有点单薄和迷茫:今天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究竟是怎样的呢?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的力量究竟如何才能运用到村民自治当中去呢?我想,也许应该将目光投以民间组织,村民自治需要借助在文化网络中具有较高威望和牢固基础的乡村组织力量。然而,旧有的传统的乡村权力组织,如宗族、宗教、祭祀组织、水利组织等,在今天的权威已经逐渐褪色,作用已难发挥,国家从基层开始,建立了与国家政权相联结的各级组织,这些组织带有浓厚的行政色彩。而其他的民间组织发展却还非常缓慢。计划生育协会的成立给村民自治提供了一个好的平台,有利于加强对国家政权基层组织的监督,便于在维护全村村民利益的前提下做好计划生育的自我管理和服务。然而,这样一个协会在目前农村的影响却还是很微弱的,因为除了协会里的工作人员,其余的村民并没有参与意识,没有调动自主性和积极性,他们仍然处于被管理的地位,且村计划生育协会也难免受到村委会权力的影响。当今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似乎需要依托各种新兴的民间组织来重建了。
以上只是一些个人想法,推理也许有点乱乱的,不过也算是思考了问题呵。
这里有一点想指出的,杜赞奇提出日本侵略者过去在我国采取一些“合理化”措施,在乡村加强国家政权的影响以扩充税收,这加剧摧毁了中国农村旧有的权力文化网络,使国家政权内卷化进一步加深。没收宗教财产、取缔宗教组织,解散庙会不仅削弱了乡村民众与乡村精英之间的关系,而且疏远了民众同国家政权之间的联系。按此推理,革旧迎新就不一定是好的了,尤其是当新措施与乡民文化利益发生极大冲突之时,其影响会异常恶劣。也就是说,改革应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并不是理论上好的事物就真正能够适合现实的需要。革新不意味着一时间对旧事物的摧毁,旧物土崩瓦解了,而新物却尚未建立,世界支离破碎,那是很可悲的。
那么回到现在的乡农社会,尽管乡土社会的地缘血缘纽带依然存在,一些传统观念依旧顽固,但就组织体系和权力规范来看,旧有的乡村社会权力的文化网络看来已是差不多土崩瓦解了。那么,如何解释今天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
附空间日记:下乡调查冷就一个字
发表时间:2007年10月30日 18时10分6秒
五六十米处,又出现一条狗。我捡石头,辉折树枝。狗果然警觉,掉头撤退。石头捻在指尖,实在冰凉,赶快扔掉。在轻轻冷冷的乡间小路上拦摩托,在寒风里守着老乡填问卷,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周日在长沙县黄花村,村民都赶集去了,那些房子看上去像森林里猎人暂落脚的茅屋,荒凉得只看见几条黑狗在杂生的草丛中梳理自己油亮的毛发。周一在株洲攸县湖南坳乡半山村,有点文化的年轻人都外出上班去了,这里比黄花村可就更荒凉了,山窝窝里零零散散点缀着几户人家,却大多门户紧锁,剩下的也大多是些我听不懂她她也听不懂我的妇女。走在乡间路上,四周张望着,却个鬼影都没有。突然有马达声传来,我们眉开眼笑,老远就摆开架势准备做回车匪路霸,强取豪夺,硬是拦下了4辆摩托,最后答应做卷子的只有2个,不过也很欣慰了。
本来觉得周六那天在湘潭白石乡新荷村顶着大太阳教人做问卷是很郁闷的事情了,不过这两天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苦,什么样的人是真的难以沟通。有的一份问卷起码要花1个多小时才能做完,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对牛弹琴的感觉。好在昨天一个下午做完了十几份问卷,一直弄到快天黑,虽然遭到了不少拒绝,但我俩这组也还算是做得不少的了。今天更冷,被老乡丢在乡间土路上没人管,两个人顾不得欣赏一路的山色,灰头土脸地走了几里地,还差点踩到一条蛇,在看到组织的那一刹那,欣喜与兴奋之情难以言表,长征的付出果然没有白费,熊师傅早就在车里开了暖气迎接我们。
可叹的是满妹讲那个笑话,跟村民讲普通话半天,村民很生气,责令她为什么不说普通话;尴尬之下抛出一句衡阳话来,与之风马牛不相及的攸县半山村民却居然听懂了,他大喜:对嘛你早就该说普通话了!哑然……
一点提醒:拿着一份8页纸的问卷到山乡僻壤找人填答,世上最愚蠢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此。
(稿源:小函)
http://www.yx988.com/list.asp?id=16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