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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武陵医者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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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武陵医者系列之一

桃花 武陵医者系列之一


  出了武陵小城,你一直向西吧,一直走。
  六十年余年后,勋,编定《武陵县志》时,想起四十余年前第二次到那儿的情景:登上河溪峡边高岩,如同缓缓拉天一幅画,眼前展开一片桃林,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艳,粉的是花,蛮横地冲击着你的眼帘,让你一时忘记了身处何时,心在何地。一湾如弧,两溪相夹,远山隐隐,中间是夺目竞艳的粉丽桃花。
  桃花沟,坐落于武陵小城西十余里地。
  而第一次去,只是少年时代玩耍游玩之余的一次远足罢了。
  驿路一径,沿山边蜿蜒着,潺潺地溪水清澈地露出水底,游鱼长约寸许,黑幽幽地石子偶尔自白白细细地砂石间突出,算是为一泓流泉增添些许光彩来。山是小山,混圆柔和起伏延缓地伸展开来,缓缓地铺展向天边。清翠的鸟鸣声算是打破了寂静地竹林,扑扑嗽嗽地飞出一群黄头灰身影子,在眼前晃晃摇摇地转了一圈,洒脱地投入山群里。一间两间小屋,隐隐约约地一墙半瓦,闷闷地一声狗吠,空山静谷越发清寂了。
  一株桃树孤零零地站在山垭边,澄澈清亮的天空,青碧如洗的山林,陡峭险恶的悬崖,北侧那泉细细如绳扭曲于山脚的溪流。走过山垭,是一片坪地,那细细的溪流把坪地劈成两半,一眼望去,绿得逼眼是草,艳得泛光的花,三两荷锄而行的汉子,让这幅画活了起来。
  这儿会不会留下一些当年的故事呢?勋想,父亲当年在这儿与三藩的叛军作战时,又有多少失家毁屋的人户呢。春日暖阳,驿路清寂,勋只是想外出游玩,开开眼界,看看与县城内不同的景色罢了,不成想却见到这画儿样的景致来。有一支笔,一卷纸,一盒墨,自己能不能绘出眼前的景,勋懊恼地低声嘀咕着。
  少年人的恼意,在临风揽胜春色满目时,来得快也去得快。桃花艳烈,香气淡远,勋站在山垭边的桃下,那一径小路盘旋如蛇,绕过驿道侧边的小溪,避开悬崖下那户人家,悄悄地伸展进山林里。
  前行几步,杂草渐渐低矮,丛生的灌木一蔟蔟一团团一片片,也伏下去。黑黑亮亮的石板耀出辉煌,整整一圈房子,四四方方的院落,黄黄的泥墙错杂摆在坪地中央,中间一栋高大显目的却是青砖黑瓦。走近时,见那新鲜的黄泥墙壁绒绒草茎丝丝绽出,很久以后,勋才知道,那砖是农户人家,收毕稻谷用辗子来回在泥田滚动,将松软稀烂的泥与稻草根茎压实,以大铁刀如画棋般划线,成为深五六寸,宽七八寸,长一尺一二的格子。再以木铲自底部平平挑起,就成为简陋的泥砖,堆放于阳光下一段时节,即可砌墙盖房了。草茎根须在棱角之间,钻出泥砖显露于外了。
  眼花缭乱的勋,快步走下山坡,青青的草叶柔软滑溜,双后在空中乱晃一阵后,平平地摔倒。摔下时似乎抓紧了什么,手心传来一阵阵疼痛,当清醒地站起时,才发现那株桃树,拆断处油油的汁液慢慢地溢出,一粒粒,一丝丝,一股股,从桃树断茬口漫出。
  一拐一瘸的勋,走近院落,走进青砖黑瓦大屋时,唯一的一栋气派威势正堂,砖棱上“刘氏宗祠”字校翼翼生辉。院落一角青衣老者,扫视拄棍而行的勋,轻轻地喊过他,扯过院子里铺开的青草,那些薄薄细细摊开,茎茎草草如网编织黄泥地面,散发着腥腥甜香味道的,粗粗宽宽狭窄细长不一的叶,随手抓起一把。老者看看勋走动的步子,另一手扯开裤布,露出膝盖,最疼痛不能使劲的地方,轻轻地敲击询问详情;那草茎在老者鼓动的嘴中来回移动,腮邦子如同鼓气大叫的青蛙,圆圆涨起收缩,最终吐出一团辫别不清样子的碎末;老者又扯过一张青青的叶片,把那团青草味腥甜味淡淡的药香味的碎末,轻喝声中勋感觉到疼痛处清凉一阵阵,似乎一股细细如丝般的热线钻入腿肉,窜入骨髓,那丝丝热线忽而又变成凉凉爽爽的线,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地,从膝盖散布全身了。
  一盅茶水的功夫,勋在黄泥围墙里四处观看着,知道刘姓老者刚刚来到武陵县时,三藩乱起战火缭原,逃民如蚁聚群拥,当他看到这儿水夹岩挤小径隐约山林密布,放下担子就搭起草棚了。儿子长大妻子年老自己体虚年弱时,已然是一圈儿孙儿孙女承欢膝前了。而挑着两个孩子的箩筐,正高高挂在堂屋的墙壁上。
  勋感激不尽刘氏老人的医术,来自于他家传的一本药书。你如果要感激,就在这儿种桃树一株吧,勋想起董奉的杏林,桃林会不会在以后前来求医者的感激中,成为一个传说呢?
  康熙初年,三藩乱平,鄂西北与陕鄂川相接攘的武陵古县,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就这么轻易地翻开了。


附注:
  武陵县,西汉置,属汉中郡,治所在今湖北竹溪县[东、竹山县西北。清《统一志》:“武陵故城在竹溪县东”。《寰宇记》:谓上庸古城在竹山县东四十里,即武陵故城,误。《方舆》云:“(竹山)县西五十里”,是。后汉省入上庸,三国魏复置,属上庸郡,南朝梁又废,唐武德元年(618)又复置,属房州,贞观十年(636)废入竹山县。
  竹溪县城所在地,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名武陵镇。
  张懋勋,字汉卿,其先陕之商州人也。祖自成,于康熙十五年以恢复竹溪功,由本营千总升中军守备署游击。勋幼好学,补邑弟子员,治举业有声,郧郡六邑,咸聘置幕,因是交诸名隽,学益进。然屡踬场屋,晚岁成明经。尝慨然曰:‘邑必有志,而溪以频经荒乱,独无。后有作者,恐轶事遗闻日加湮没,更难采取。’于是编辑旧闻,穷搜荒缺,成《竹溪志稿》二十二卷,藏诸其家,即今《志》蓝本也。年八十五卒,孙五,皆淳朴克守其家绪云。
  今天的《竹溪县志》蓝本,即同治版的编撰依据。同治版县志中说,此志共有六个版本,即明嘉靖、清康熙、雍正、乾隆、道光、同治本,因战火洗劫,嘉靖、乾隆本已无存。雍正本是张懋勋个人所撰,未及出版,后来成为乾隆本的蓝本。同治本是在道光本的原本上修增的,现存的惟有道光、同治两种版本。
  我们今天能够了解竹溪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就是张懋勋的功劳了。
  他为什么想到写县志,并且成稿二十二卷之多?
  在他的另一文稿《存古录》一书,序文提及:“勋世居陇右,垂髫时,即闻楚郧之西有竹溪,山川、城廓、人物、田土,甲于他邑。既而读其先辈制艺,光俊雄浑,足征山川之灵秀。是时虽有长卿万里游想,未遂也。庚申冬,先王父奉简命兵防斯土,余随任宦邸,见其城复于隍,泮宫丘墟,官廨无片瓦,余不禁愀然曰:溪之衰,何至此极也!”
  泮宫丘墟是其因之一也。《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泮宫,即古代的学校。清代称考中秀才为“入泮”。是啊,学校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文化流布经济振兴人才教化呢?如是,在同治版中我们看到张懋勋在序中说:“其地忠孝节列,学校,艺文,漫无纪载”“今且老矣,须鬓苍然,当吾世而阙焉不传,谁其任之?”这一年是雍正元年,也就是1723年。

武陵医者之一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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