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传统生计中的水资源储养
□罗康智 谢景连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南方的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频繁遭受洪涝灾害的袭击,给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重大威胁,牵制了中国经济的发展。每到枯水季节,特别是遇上雨量偏少的年份,又会造成长江干流持续断航,珠江流域持续干旱,这就使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面临地基沉降和海水倒灌的威胁。若不稳定长江、珠江两大水系的淡水资源补给,上述各种灾变必将成为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瓶颈。
最堪忧虑的是,时至今日,中国学术界把水资源的匮乏和大气降水的不稳定归因于自然,而没有注意到社会文化因素对上述各类自然灾害的发生同时发挥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更不愿意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寻求消灾、减灾的对策。
我们在侗族地区十余年的田野调查发现,该地区传统生计知识中,把水的“储”和“用”巧妙结合,形成了“稻田水库”。我们把这种稻田水库称为“生态坝”。
侗族地区“稻田水库”的生态坝是以水为基础而建构起来的“稻鱼鸭”生产结构,蓄水的田坎最高达到50厘米,暴雨季节每亩地能蓄水330吨,但这个事实被人们忽视了。像侗族传统的这种“稻鱼鸭”生产,若按每亩地能蓄下330吨水计算,能够截留多少水资源?如果能把这样的模式推广开来的话,又能截留多少?为此我们在贵州省黎平县双江乡黄岗村展开了调查。
为了确保在陡峭山区能稳定种植糯稻,这里生活的侗族乡民们对天然溪流进行了筑坝、改道、挖掘塘堰,顺山势建构起一整套严密的河渠田地体系。就其实质而言,是在高海拔山区人工构筑了大面积的、长期稳定的湿地环境。这样的湿地环境能在原有森林生态系统储养水资源的基础上,大大提高水资源的储养能力。经测算表明,每亩这样的稻田至少可以在洪水季节储备330吨以上的水源,而每亩塘堰至少可以储备500吨以上的淡水资源。
稻田整个冬天都被水浸泡,水缓慢下渗,渐渐变成地下水,向下游持续补给水源,这本身就是缓解旱季下游缺水的文化生态屏障。在黄岗的和谐生计中,并不存在高耸宏伟的水坝,但在客观上,这些不起眼的稻田却可以发挥比大型水坝更有效的水源储养功能。这种隐性 “生态坝”,不仅不会影响农业生产的正常进行,而且能发挥比森林生态系统更强的水源储养能力。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黄岗侗族人工建构的水域系统能发挥比自然生态系统更强的地表水资源储养能力。黄岗村目前实有稻田5000亩,这些稻田最大储水深度可达0. 5米,储水超过10天也不会影响糯稻的生长。也就是说,暴雨季节1亩地可以储水330立方米,5000亩稻田实际储水能力高达1650000立方米,这已经是一个小型水库的库容量了。黄岗村现有林地面积50000亩,大部分属于次生中幼林,蓄洪潜力每亩可达110立方米,50000亩林地总计蓄洪潜力高达550万立方米。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大型水库的有效储洪总量,对减轻江河中下游的洪涝威胁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进一步地,到了枯水季节,这些储备起来的淡水资源又将极大地缓解江河下游水资源补给短缺。由此可见,侗族传统生计的正常运行,不仅造了水而且保住了水,不仅利己而且利他。此外,这种造水、补水功能还能为江河沿线的所有水电站提供丰富而有效的可利用水能资源。因而,这种传统的生计方式对缓解中国的水资源短缺,一直在默默地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可以说为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社会安定作出了巨大贡献。
中国的珠江流域上游和沅江流域上游,除居住有280多万山区侗族农村人口外,该区域还有近2000万的壮族、布依族、水族、毛南族、仫佬族、苗族、土家族、瑶族和1900万汉族农村人口,以中国山区农民人均耕地2—3亩换算,该区域实际的稻田耕作面积约6000万亩。这6000万亩稻田若种植传统糯稻,其暴雨季节的储洪能力将高达200亿立方米。其有效储洪能力接近于另修了一个长江三峡水库。在枯水季节,这些稻田还留有20亿立方米的水资源储备,可以持续补给珠江下游的淡水资源。
各少数民族种植传统糯稻,其配套建设的山塘、水库和鱼塘还可以发挥稻田本身四分之一的蓄洪和储水能力。因此,只要国家尊重民族习惯,放宽对糯稻种植和稻鱼兼营的政策限制,只要在未来的十年内,稳定恢复传统糯稻的种植,国家就可以在不花一分钱、不动用行政措施手段的前提和不借助高新技术的背景下,建成近一个与长江三峡水库同等容量的淡水储养基地。这将对缓解中国枯水季节的淡水补给,消解暴雨季节的洪峰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要解决中国的水资源匮乏问题,决不是单一的工程技术问题,不单是教育和法制的问题,更是一个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尊重和公平、公正对待的重大问题。我们认为,在一个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统一国家,如果以文化视角考察,国家的水资源安全问题将会找到治本之策。
(作者单位:凯里学院《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编辑部)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2009-10-15 来源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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