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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调查与学者反驳:凉山孤儿现状调查

记者调查与学者反驳:凉山孤儿现状调查

凉山孤儿现状调查
2012-03-14 15:25 作者:葛维樱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信息来源:http://www.lifeweek.com.cn/2012/0314/36694.shtml


十来岁的孩子就要和祖父母下地干活,青壮年劳力在彝族山村几乎绝迹



孤儿之死
兹切的死亡是彝族孤儿命运的典型。遗弃、急于挣钱的家庭需求、对于医疗毫无概念、现代社会的一切人为制度和条件,导致14岁的兹切离开人世。侯远高到西昌第一天,就听说兹切死了。这个14岁的孩子从小生长在毒品之家,父母和叔叔早已死亡,兹切和姐姐5年前被侯远高的孤儿计划收留。但是兹切有肾积水,这几年花了四五万元的医疗费,每次进医院花两三千元就能好转,于是也不上学了,就在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被养起来,陪伴他的是一瞎一瘸两只小狗,兹切长得也比同龄孩子高了。2011年下半年,据说国家规定的孤儿补贴开始下发,符合双亲死亡条件的兹切,法律上的监护人是爷爷。凉山彝族人侯远高作为中央民族大学彝学教授,一直在凉山收救孤儿,至今他办的爱心班已经上到高中一年级,其中包括西昌市加各县的中小学里,共18个爱心班近千名孩子。

兹切虽然不上学,却有小偷小摸的坏毛病,侯远高狠了狠心,趁下发孤儿补贴,把他送回了爷爷身边。“给他个教训,而且经费有限,他花的太多,占据别的孩子的资源也不公平。”侯远高说。孤儿补贴每月600元,按照凉山的政策,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发放,兹切爷爷应该已经拿到了几千元。但兹切回家不到一个月,就被身边的姨妈、姨夫带去成都打工。11月初,爷爷接到消息,才到成都一周兹切就犯了病,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接回凉山后病情每况愈下。侯远高的疑问是:“我们都把这个孩子当亲人,有病怎么不到西昌来找我们?只要进医院花两三千元治疗就好了,肾病就是个调养。”他在路上闷闷不乐,可是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不是赤贫的家庭,爷爷甚至有出外打工的能力,也并不意味着孩子幸运。在凉山州采访的时候,顺路去了美姑县一所中学,兹切67岁的爷爷在这个中学里帮厨,一个月有400元收入。侯远高红着眼睛大声质问:“病了也不告诉我们!死了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养了5年的娃儿,你连看也没来看过一眼!”爷爷只是有点尴尬地笑,说:“不知道,村里的医院看不好,去了昭觉也看不好。”“为什么不去西昌?”爷爷说没有钱。侯远高说:“孤儿补贴发了8个月,你自己吃了,不给娃儿看病。”爷爷急了,说这几千块没有吃,是孩子死了,全都办丧事花了。侯远高更加暴怒:“活的时候不看病?死了把钱吃掉?!”爷爷却糊里糊涂说,孤儿补贴一直没拿到,没有钱。侯远高马上回车上往乡政府开,要去当面对质。

爷爷一直跟着车出来,也生气了:“我是在孩子死前拿到钱的,但是治不了了。”他要跟我们一起去乡政府问。找到一位负责发补助的年轻人,他挠挠头说:“死了?好像是听说了。”孤儿补贴名义上应该从2011年6月开始发,洛俄依甘乡在12月底才给监护人办好了卡,监护人到乡里签署了抚养协议后,拿到的卡里还是没有钱。1月下旬,卡里开始有钱,美姑县民政部门开始转账。但是爷爷领卡之后跟着发补助者去修改了密码,取钱时却忘记了密码,接连按错导致卡被锁住。“大年初几,也就是1月末,他爷爷给我打电话,说密码忘了,问我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密码,你只能等一个星期,解锁了再取。”这个电话打完一周后,爷爷虽然取到了钱,兹切却已经转成肾衰竭,于2月初死亡。

所有城市里机关、政府定出的规则,对于彝族乡村都是障碍,这使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非常有限。我们来到兹切家所在的深山地区的美姑县庆恒乡比子叶涅村,进入一个彝族家庭,一开门便是一条大黑猪猛地窜出来,古次者狄和妻子挪到门口,浑身连头脸和光着的浮肿的脚都是黑污的颜色,眼睛露出近乎原始的光,一时间我们居然都沉默地不敢近前。两个儿子因为吸毒,5年前同时死亡,留下了古次小兵和古次有习两个都是5岁左右的孩子,孩子们的母亲也在两三年内去世,这个家庭按照政策,从2010年开始应该有两份孤儿补贴每月1200元和一位老人每月55元的低保。

爷爷让姑姑把钱一分不动全部存在里,家里的一个铁桶煮着土豆和萝卜,其中还有土豆皮和萝卜皮,人捞着吃完,剩下的皮再倒给猪和牛。猪和牛就在古次的屋里,人畜混居着,牛圈离人的床还不到两米。彝族依然保持着没有窗户的习惯,一个家只有屋顶上一两个砖头大小的小天窗,白天在屋里基本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大屋里由木板或破席子分割成几个单间,以为是窄小的窗户,一进去却有一个铺位,屋子里长年都是黑洞洞的。因为寒冷,中间有一个火盆,由三块石头架起的锅庄,屋里的人就围坐锅庄周围,脸被木柴熏得长年都是炭黑。

什么是“失依”
哈西梳着整齐的马尾巴,只是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发黄了。一个人抱了一捧干草回家,再放两根柴在一个土坑底,开始生火。她一句汉语不会讲,不知自己几岁,衣服和大多数彝族孩子一样脏得发黏。对于一点现金还是懂得点头,立刻放进棉衣里面的衣服口袋。午饭看起来还不错,有挂面和一点盐巴和辣椒面。几公里外的姨妈一两个月估摸哈西没有饭吃了,就会带点过来。哈西会用电饭锅,床上也有一双新袜子,然而铺盖却是由几条烂布、破衣服、烂毡块堆成,看不出哪个可以当被子盖。



哈西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她的父母并未死亡,却已经多年杳无音讯。按现行政策她无法享受任何补助



哈西有父母,父亲5年前吸毒跑掉了,母亲3年前也走了,杳无音讯,只剩下她和哥哥在家里。彝族人结婚后都是独立生活,爷爷、奶奶这一辈早已去世,哈西就不记得自己几岁了。哥哥哈者的作业本平摊在桌子上,非常工整漂亮的字迹,没有一丝修改,看得出是高小水平了,但是哈者并不常上学,学校离家走路要半小时,但他没有表,一旦睡过头怕老师责问,也就不去了,甚至不常和妹妹在一起。他的任务是去觅食,到任何一个远房亲族那里去蹭一点饭,晚上回来再给妹妹带点。

对于“失依”儿童这个说法,更确切的是指失去了父母照顾的孩子。目前国家规定可以享受孤儿补贴的,是父母双亡的孩子,而哈西这样只记得妈妈的样子,对于父母长辈的概念都模糊了的孩子,却实际上没有人抚养了。凉山彝族的此类孤儿极多,按照民政部门统计,包含7000人左右的双亲死亡孤儿,失去父母抚养的孩子达到了2.5万人。


失依儿童进入爱心班学习



这个数字是近两三年来不断统计细化的结果。但侯远高认为:“数字还是有水分的,实际数字到村里去一问,因为不断增加的死亡、逃离失踪的父母的增多,孩子到底处于什么状况是在变动的。”他从2001年左右开始,以本地出生的彝族精英知识分子的身份,开始小范围帮贫助困的活动。“一开始就是世界儿童妇女联合会给了几万美元,我就办了爱心班,当时收人的条件是父母双亡。”当时是初一这个程度开始收,第一批近50名孤儿在侯远高的拉扯下,上到了凉山州排名前三的凉山州民族中学。一旦进入正统的教育领域,竞争是残酷的,州民族中学已经下调了针对孤儿们的分数线,而在市场上一分一万元的名额依然难以抢到。这样以孤儿、失去抚养人照料的孩子为对象的班级在凉山州一共有30多个,除了侯远高,还有各式其他捐资助学基金的组织。

“我是1981年上的大学,1986年留校做了教师。我只是想做彝族的自救。孤儿是最近几年才变得突显和引起社会关注的话题。”侯远高说。他组织过彝族歌舞团到处巡演,拍宣传戒毒的电视剧,给少量孤儿的抚养人发一头母猪,给最贫困的一个至今没有电没有路的村子发羊,并帮助他们盖和家庭分离的羊圈。“我只做了一些最小规模的尝试,申请到一点资金就做一个。”然而,最终矛盾的焦点还是集中在了人身上。现在的“失依”孤儿问题,正统的学校教育已经无法解决。

从鸦片到海洛因6号,惯性?
古次者狄的理由是,钱不能花,是两个孩子以后活命的,老两口一个70多岁一个60多岁,奶奶脚上的伤口长年溃烂,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他们希望这些补助可以让孩子活到十四五岁能够出去打工的年纪。凉山的彝族村落,现在还有没通电、通路的。对于这些上完了小学还说不出几句汉语的孩子,大部分小学毕业依然是文盲,除了自己的名字会写,能坐长途车,在家里务农几年稍微长大一点就出去打工了。打工在近20年作为绝大多数彝族子弟的唯一出路,是最受欢迎的。然而彝族在打工地却占据了先天优势,他们身处川滇中间大凉山与小凉山脉系,是西南最主要的毒品通道,在昆明、成都从老乡手里拿到海洛因,带回家乡转手就是暴利。他们的曾祖至祖父都是凉山地区罂粟的种植和贩售者,至于自己吸食,在贩卖早期还极少,后期则普遍起来,连最穷苦的奴隶也可以靠鸦片改变生计。鸦片在当时是唯一使经济条件好转的途径。
凉山的罂粟种植止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但90年代末,毒品又重新回潮,这些村庄现在虽然大都把禁毒的标语写在明显处,但当时几乎是青壮年都开始沾染。

这和近十几年的吸毒贩毒泛滥究竟有何联系?古次格日的儿子古次小龙,本来是村里青年的优秀代表。古次格日从1978年开始成为庆恒乡的兽医,不仅精通汉语,也有知识。“以前对于海洛因不懂,都叫6号,我看着很多年轻人因为打工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在外面比在家里累多了,彝族人又喜欢玩,性方面很开放,所以在城里染了一身坏毛病,家里人也不当回事。”兽医希望儿子不要再重复民国时鸦片经济带来的当地人好逸恶劳的老传统,独生子小龙在17岁的时候,经过层层选拔入伍,家里现在还挂着他在河北保定服役时寄回的相片。几年后退伍,城市兵回城市,农村兵回农村。古次格日说:“小龙不是跟着乡人、家族里的人混的,他和战友一起玩,又受了部队几年教育,我以为能在城里找到个工作。”但是小龙退伍回家结婚后,又去了河北打工,“当过保安,也干过建筑工。头几个月挣了8000块,就被同族的老乡教着吸毒,把钱花光,回到家就开始到处偷东西,要钱去吸毒”。

古次格日有一堆培训证,本来他是学习医学的,“早就不信彝族的迷信了”。可是儿子让他一筹莫展,只好请家支来帮助小龙戒毒。“先是杀了一头牛,这钱是家支合伙凑的,让他发誓不再吸,如果吸毒就要罚我赔几万块钱。”拥抱文明失败,古次格日只好回归原始手段。但这只让小龙彻底和父亲妻子决裂,直到“快死的时候回来了,死在了家里”。孙子古次使者今年8岁,母亲早就改嫁了。虽然父亲帮助儿子戒毒,但平时几年两人从不往来,互相躲避行走。格日说:“我们这里的男人结婚后都是单过,父母把房子盖了就不管了。”彝族对于婚嫁有特殊的概念,男方娶妻,要给女方大量身价钱,把女方当财产占有,并且婚姻约束少,没有怀孕的妻子不用住在夫家,有了孩子才算真正是男方的人。一旦丈夫死亡,妻子大多看家里有没有小叔或其他男性可以转房,这样孩子既可以名正言顺归男方抚养,又可以留住母亲。丈夫没有兄弟,才会选择改嫁,改嫁也从来不带孩子。

初到城市的贫困劳累,传统中对毒品意识的淡漠,让彝族打工者很容易接触到毒品买卖的交易并吸食。凉山州的GDP这些年飞速增长,山里架起的高压线密密匝匝,在各山头之间架得非常漂亮。几乎所有的山里水源河流都有了小电站,再合并电网向外界输送,但我们去的那些村子却至今还未通电。当地人觉得最好的工作是从事高危行业,爬上几十米高去架线,能挣到5000元以上的月工资。昭觉县除了水泥厂,基本没有工业。矿也都是少数人承包,并且几乎不用彝族人,本地人不被老板们信任。

本地经济来源除了耕地几乎为零,亲子关系又被传统忽略。之所以现在有如此多的孩子失去父母照管,是因为原本在家支体系里,父母对孩子的权利取决于很多家庭以外的事务。解放前奴隶主可以随意带走奴隶的孩子,而成人后又必须承担家支责任,在冤家械斗中被随意牺牲生命。家支这词,只是彝语“楚加”的汉译,彝族从奴隶时代发展至今,有等级之分,家支其下还有房、户,附庸在等级制度上,导致血缘拥有了难以想象的权力。一个彝族人说这是我姐姐、弟弟、叔叔、阿妈,指的大多是难以想象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是各家支在解放前却是互相打杀驱赶,聚集居住的,后来虽然固定了地域也还是按照家支居住,村子是新中国建立后的行政区划,对于彝族人,某地有某个家支才意味着行为规范。

早在毒品最猖獗的五六年前,凉山地区的家支就开过头人大会,恢复古老的私刑来帮助吸毒者戒毒。马海木几今年45岁,曾经吸过几年毒,被头人玛古尔等人联合起来帮助戒毒成功后,自己就成立了凉山州第一个民间戒毒小组并担任组长。“家支禁毒在最初几年还是管用的。”家支头人说了算,只要分配下来的任务,包括让某人去给别家抵命,都是必须承担的。彝族人把这种勇于承担家支责任的叫做“好骨头”。所以家支对吸毒贩毒者进行惩戒还有作用,都是以打牛打鸡为盟,若犯者则会遭到重大财产损失。玛古尔说:“前几年这样做了之后,吸毒的人就跑掉了,因为怕连累家里人,跑到外边去我们就不管了,在村里不能吸。”

家支失效导致的无序
家支的严厉至今可见。尔古村的村口树上倒吊着一只被捆起双脚的鸡。“每个月全家支合钱买一只鸡,杀掉挂起来。”可是除了加速吸毒者向外地散去,家支本身的权威也遭弱化。家支禁毒做了两三年后,凉山州所有的民间禁毒协会小组,统一被村委会一级领导了,现在每个村的村委会都挂着一块禁毒小组的牌子,然而这样的做法却起到了反作用。“禁毒小组抓个吸毒的,送到派出所,人家交两三百块钱就出来了继续吸。”马海木几对于派出所和戒毒所都非常不信任,“没见过几个进去就不吸了的,反而越来越坏,我们这给派出所抓人,倒还增加了他们的财路。”马海说,有些家支的禁毒小组学起警察,自己有了权力后,居然也开始私自收罚款。“与其让派出所罚你,又放出来,还不如我罚你。”为了管理混乱的局面,村委会开始对禁毒小组进行管理,头人的作用大大被消减。玛古尔说,很多头人不是选举不是继承,而是自然以威信和智慧服人的年长者。苏易负责解决纠纷执法、德古是威信长者,村干部的思路和他们不同,“还是要往派出所交,也不让用私刑。大家不再去求苏易和德古,而是求村长去了”。


马海木成功戒毒并成为家支禁毒组织者,现在他以自己的威信在各村寨访寻孤儿



彝族人生存依靠的家支系统,也开始出现了新的权力形式。带工头是出外打工的组织者,自己并不工作,基本都是家支里可以被信任的人。从美姑县的一个乡就有开往东莞的班车,带工头不断输送新的劳动力到外地去,自己则要从工资中拿一些提成。尽管如此,带工头在老乡们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保护和组织作用。吸毒者产生的联盟失掉了家支的保护作用,在外地,家支的作用仅剩下一些基本照料,同乡之间互相介绍吸毒贩毒无法受到约束了。家支对于失去父母照顾的孩子们依然有所照顾,但是并非完全靠得住。仅在村里,土墙上都是玻璃碎渣,猪、牛和自己同屋睡才能不被偷。

社会失序首先导致了女性犯罪率的升高。西南民族大学彝学院教授罗庆春告诉我们:“从女子监狱的统计看,近10年来的彝族女性犯罪率升高了10倍。”成都女子监狱一半犯人是彝族女性,除了少数家庭暴力,大部分是贩毒者。“母亲未改嫁而决定养起几个孩子的也有,这样山里没有活路,就只好被人介绍着贩毒,一次就有几千上万元收入,母亲们铤而走险大多是这个原因。”经常去监狱用彝语给他们上课的罗庆春说。
女性犯罪导致家庭彻底地分崩离析。家支的个体单位是家庭,但是长期形成的以家支为重,打冤家都毫无躲避余地,家庭对于家支是完全的服从关系。个人对家支的依赖,过去体现在家庭困难、受到欺负、被劫掠杀害,全部都有家支出面,生命财产得到家支保护的情况在农村依然存在。家支的权力被逐渐消解后,家庭内部的矛盾就无人可解,责任也无人承担了。


寡妇吉克希提家的6个孩子,还有邻居家的3个,全部是失依儿童



在昭觉县巴普镇小学的爱心班里碰到呷铁晓明和呷铁小林,是一对小兄妹,都在读三年级,看上去就比村子里那些被老师从亲人手里接走的孩子懂得和外来者打交道。一问妹妹,果然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贩毒被关进成都女子监狱,父亲在8年前吸毒死亡。“我们的哥哥长大了,就跟亲戚出去做洗车工了,他看到招爱心班的消息,就托人给我们捎话让我们去巴普镇小学。”两个孩子当时在西昌捡破烂流浪,一个月给一个旅馆交3元钱就有了住处,“在西昌待了两年”。那时妹妹小林完全被哥哥藏在旅馆附近,还保持天真可爱的笑容。“哥哥有时候被大人欺负,打他,让他去当小偷。”说完她就被哥哥一记巴掌扇在脑袋上,赶紧改口说,“有时候大人从兜里掉出100块,我哥哥就去捡起来。”哥哥晓明13岁,靠玻璃弹球绝技成为爱心班的偶像级大哥,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最珍贵的东西是一个木头陀螺和一个充电器。小林说:“手机坏掉了,以前哥哥留给我们一个手机,我自己买了充电器,就一直留着。”他们俩进爱心班都得到了捐款者的资助,吃住和学习不再发愁,但是两年都没有见过哥哥了。

土地在非农社会里的低效使用
凉山彝族的土地大多处于山谷山坡上,彝族人在50年代还很少拥有像样的农具,如今也谈不上精耕细作,还在用很多木头犁,种些土豆、玉米和荞麦,连牛羊粪便也懒得收集积肥。这里没有从事农业的商人,没有任何独立经济部门的商品交换。彝族的土地每家耕种不多,极少有集中的大片土地。

尽管有半个世纪没有终止罂粟,彝族人依然对土地只有基本生存需求。贫穷是凉山农业化程度低的结果。常见的农村发展方式,大面积集中耕地,采用更高效的种植手法和选择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走向市场,这些在凉山完全无法推广。“把彝族农业推向市场是最危险的做法。”侯远高说。他是第一个梦想破灭的先行者,2007年他向尔古村租了130亩土地,全部耕种韩国品种的辣椒,一株能产十几斤,是高效益良种。他说:“给他们种子绝对不会种,我们先带头种,他们看到效果就会来学。”然而,他的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几十个职工自己耕种和贩卖,却无法制止老乡们蜂拥而至的偷盗。再加上2008年地震,辣椒价格一落千丈,第二年辣椒价格上涨,侯远高告诉村民不能拿没有育种能力的二代辣椒籽再去种,“韩国种子要年年买的,可是老乡不相信,种了什么也不长了,就更没人种了”。

土地的低效使用,毒品泛滥,使农民和市场无法关联。尔古村有人贩毒赚到了钱,开了土豆淀粉加工厂,投资100万元,然而厂子还没投产,老板又开始吸毒,而后死亡,厂房至今仍废弃在田野中。国家给予的补贴也有,然而却并不针对如此复杂的社会形态。寡妇吉克希提家里抚养了6个孩子,除了她自己的一儿一女,还有妹妹的一对儿女,她们的丈夫都吸毒感染艾滋病死亡,妹妹改嫁了。此外还有一个邻居阿妈的孙子,也是父亡母嫁,阿妈失去了照顾能力,就和孙子一起到吉克家来。还有一个叫阿勒的孩子,父亲吸毒死亡,母亲改嫁,孩子就也到吉克家来吃饭。40多岁的吉克自己没有低保,又没有一个孩子是能够达到国家给予的孤儿补贴条件,一大家子完全靠她一个人,土地也是她一个人种。最大的孩才9岁,为了多一口吃的,也跟着妈妈下地干活。

像这样临时组建、拼凑的家庭,在昭觉、美姑、布拖三个县随处可见。土地虽然都被荒弃,可是土豆玉米和荞麦带来的收入仅够糊口。对于这些人口,家支也越来越没法子。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到村里去,必然看见绝大多数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中青年男人极为罕见。我们走过的三个县的几个村庄,总能见到几个已经感染艾滋病的幼儿,也不乏男人死亡的消息。艾滋病在这里从来都是被公开谈论的,因为政府免费的治疗,使大多数患者有所缓解,他们熟悉死亡。

“我们这里不歧视艾滋病,因为不管什么病都会死。”大多数人说不清亲人怎么死的,有肺炎死的,有胃病死的,也有因为山路险峻遭遇车祸的,最匪夷所思的是村里不到两米高的泄洪道,里面还有很多落叶枯枝,过年喝了酒回家路上摔下去就死了。他们不会说汉语,进医院更视若畏途,大部分人在乡上看不好就放弃了,回家听天由命。彝族有很多治疗方式,让得病的人蹲在大蒸笼里,用大锅烧开水蒸,笔摩念完经一袋烟工夫,病人才能出来。一位母亲拉扯三个孩子,丈夫艾滋病死了,大女儿背着弟弟,还患有心律失调,母亲从没带她上过医院,她以为现在医院还是要先交押金看完病很久才能报销,并不知道可以直接交很少的部分。他们更习惯的方式,是找笔摩来念经驱鬼。河沟处有一些枯枝捆成一束束,上面挂些破鞋子,就是为了把鬼打跑。而死亡最简单,找笔摩算好方位时间,直接堆柴火葬。

基础教育的薄弱
在都是孤儿的爱心班,一样的嘈杂快乐。侯远高总是很大声地说:“答应我了啊!必须上中学!”他是最乐观的、充满精力和勇气的人。大多数孩子虽然看上去很瘦小,七八岁看起来还像四五岁,但都入学时间很晚了。有的小学六年级就18岁了的,叔叔们希望女孩子赶紧回家去嫁人,好得到一份身价钱。我们到达时正赶上美姑县300多人的头人聚会,叫做基各蒙格,讨论的议题却充满现代色彩。彝族婚嫁,女方的身价钱是头等大事,留过学的女博士身价钱达到100万元,在城市生活的彝族女孩身价过高,是目前彝族婚嫁最困难的问题,这种上涨带动的农村彝族女儿的身价也往高冲,所以头人们的决定是农村至多2万元,城里10万元,这个价格对于那些抚养孩子的叔叔或其他亲族家,已经足够有说服力。男孩子自然从十四五岁接受全家支的劝说,快点进城去打工。

已经在学校读书的孤儿们,遇到的是社会化的问题。已经上了初高中的孩子,一方面难以考上最好的学校,一方面是如果上大专或三本,费用难以负担。何况他们上小学往往是“睡过来的”,乡村校的教育质量让很多十几岁的孩子还不太会讲汉语。家里有父母的,也只是勉强念到小学毕业至多初中,就会出去打工了。孩子们分散在凉山州几个县各个乡的中小学里,以班为单位,爱心班虽然设在普通学校里,自带管账的管理员、生活教师和厨师。每个孩子每月160~200元的生活标准,都来自于一对一的赞助人。一年赞助费2600元,但凉山本地农产品单一又昂贵,侯远高还得到处化缘。除了每星期两次吃肉,一个学期发两套衣服,也要支付一个厨师、一个管理员的1000元工资。食宿和学习是封闭式管理,无论多小的孩子,一般不允许请假,平时他们也没有路费回家。

孩子们吃着米饭和土豆酸菜汤,有时饭碗里只有几块沾了辣椒的魔芋,只有城里的来客才会认为伙食不好,对于他们来说,吃饱就已满足。一个一年级看起来非常小的孩子脊骨突出,穿着单层的宽大西服里面却几乎没穿衣服。因为回答不上来客人的问话,一会就独自背对人们开始哭泣。近千名孩子的家庭情况都被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老师一一核实家访过,导致村里的人一听是中心来的人,立刻以为就能把孩子接走,都纷纷上来用彝语诉苦。



尽管山村基础教育质量普遍不高,但上学依然是孩子们的梦想



送走之后也只是希望孩子吃饱穿暖,在学校住几年,现在凉山即使乡里的中学都面临大批学生流失的问题,用教育改变命运的只是极少数人。“乡一级的中心校现在的师资都是关系户,待不长,想调走的,考公务员的,工资太低,流动性太大了。”课程和书本虽然看起来与城市无异,但乱糟糟的声音和讲台下呆呆的目光,却说明很多孩子连普通话都听不懂。凉山州有彝语编写的从小学到大学的教材,罗庆春对于母语的教育丧失深感失望:“过去村里老教师还知道教彝语的读写,可是会写彝语,却得不到什么彝语的教育,电视台最近开播了彝语频道,而高考却只是给少数民族降多少分。对于那些已经高度汉化的当然很好,对于凉山那些世代只会说彝语,基础教育又差的,小学三四年级以后,差不多才能听到老师在说什么,高考优惠多少也是考不上。”

采访中碰到一个想要投资建学校的香港基金会,对于彝族孩子的教育提出了新的观念:“教导本民族的自尊,同时对家庭进行整体教育。”他们的做法不是投钱了事,而是要求当地政府按照比例对半承担经费,在侯远高所说“公办民助”的模式下,成立针对孤儿学校的校董会。凉山2.5万失依儿童,解决了上学问题的只有3000人,越来越多的未到学龄的孩子即将长大,而优势教育资源的紧张和短缺,使这些先天不足的孩子更加难以找到合适的学习环境。政府拿出最好的一块地皮和人员配备,却再也拿不出经费,侯远高乐观地大包大揽下来,他说:“我来找另一半资金,1000人的学校要9月份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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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派我来巡山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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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凉山孤儿现状调查”报道严重失实

作者:侯远高 发布时间:2012-03-20 23:10 原出处:彝族人网



信息来源:http://www.yizuren.com/plus/view.php?aid=14248

近日,三联生活周刊发表题为“凉山孤儿现状调查”的文章,并在网络媒体上广泛转载,引起广泛关注。但是,所有对凉山有真情实感的人,对彝族文化有一定了解的人,看了这篇文章都很气愤。因为,在报道中不真实的错误的信息很多,而且充斥了大量主观臆断和文化偏见的议论和描述,是一篇文风极不严谨的调查报道。鉴于报道中多处提到我的名字,我就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以免误导更多公众。

  一、根据最新人口普查数据,凉山彝族人口为2226755人。另据统计,凉山失依儿童(包括孤儿)人数大约有25000人。失依儿童数量占彝族人口的1.1%。但该文却声称“失依儿童的比例达到了彝族人口的2%。”属于严重失实。

  二、报道中还提到“凉山2.5万失依儿童,解决了上学问题的只有3000人”。这个数据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臆断。据我们所知,仅几家民间组织在凉山创办的爱心班、福慧之星班、栋梁班和女童班就有60多个,得到长期综合救助的就不下3000人,其它得到政府和监护人资助读书的不少于5000人。除去学龄前的失依儿童以外,虽然失学辍学的比例仍很高,但也没有这个记者说的那么离谱。

  三、三联周刊记者在凉山一共走访了3个村子,只遇到1个临时拼凑的家庭和2个感染艾滋病的儿童。但她在报道中却是这样写的“这样临时组建、拼凑的家庭,在昭觉、美姑、布拖三个县随处可见”,“我们走过的三个县的几个村庄,总能见到几个已经感染艾滋病的幼儿”。整个凉山目前检测出来的因为母婴传播感染艾滋病的儿童是61人。如此夸大事实的写法,实在不应是一个公正客观的记者所为。

  四、更荒唐的是,记者把凉山部分乡村毒品泛滥的原因与种植鸦片的历史关联起来,认为是历史的惯性使然。“他们的曾祖至祖父都是凉山地区罂粟的种植和贩售者”。稍微做过一点深入调查的人都知道,海洛因在凉山的贩卖和吸食与历史上的鸦片种植没有任何联系。罂粟在凉山已经根除了60多年,虽然偶有少量种植,也完全是药用性质,现在凉山没有一个人在吸食鸦片。即使是吸食海洛因的青壮年对鸦片也完全没有概念,老人对靠贩卖鸦片发财的历史也讳莫如深。民国时期,并不只是凉山种鸦片,全国很多地方都在种,一些军阀就是依靠种植和贩卖鸦片来维持军队。难道说这些地方现在吸贩毒的人祖上都是种鸦片的吗?
  “兽医希望儿子不要再重复民国时鸦片经济带来的当地人好逸恶劳的老传统”,中国西南的少数民族就是通过种植鸦片学会了精耕细作,种鸦片必须勤劳才能够发财,何来好逸恶劳的老传统?

  五、凉山彝族乡村是一个高度依赖农业的社会。但是,报道中多处使用“非农业社会”的概念,其中暗含的意思是凉山彝族乡村还处在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状态,从而彻底否定了凉山70年来的发展成果。
  “彝族人在50年代还很少拥有像样的农具,如今也谈不上精耕细作,还在用很多木头犁,种些土豆、玉米和荞麦,连牛羊粪便也懒得收集积肥。”铁器已经在凉山普及了几十年,何来木头犁?彝族人种土豆、玉米和荞麦全靠农家肥,家家门前堆的都是牛羊粪加草料积的肥。不知道这个记者是眼瞎了还是睁眼说瞎话?
  “这里没有从事农业的商人,没有任何独立经济部门的商品交换”。凉山连最偏远的村子都有小商店,每个乡镇隔10天就赶一次集,每个集市都有上百的彝族商贩在兜售工业品,大量的农畜产品被彝族商人收购销售出来。赶集时,乡镇上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汽车难以通过是凉山所有行车人最头痛的事情。这些景象难道不是商品贸易的结果吗?
  “土地虽然都被荒弃,可是土豆玉米和荞麦带来的收入仅够糊口。” 凉山的贫困就是因为人多土地少,每一块可以开垦的土地都被有效利用起来了。不知道这个记者看到哪块土地被荒弃了?如果说初春的凉山大地看到的是一片荒芜,就判断这些土地被荒弃了,那完全是无知。因为,这个时节,家家都还没有开始播种。
  “采用更高效的种植手法和选择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走向市场,这些在凉山完全无法推广”。彝族乡民是因为缺乏现代农业科学技术知识和没有扩大再生产的能力,才没有选择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并不是无法推广。凉山依靠发展种养殖业脱贫致富的家庭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何言无法推广?

  六、最让人匪夷所思是,该记者在对彝族历史文化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就敢随意进行文化评论和批评。
  “男方娶妻,要给女方大量身价钱,把女方当财产占有”。“亲子关系又被传统忽略。”娶妻付身价钱,是身份的象征,是确保妇女在男方家庭地位的标志。正因为如此,彝族社会没有人敢虐待和轻易抛弃妇女,更没有人把妇女当成财产占有。丈夫去世,妻子转房,不是因为妇女是用钱买来的,而是为了保护家庭不至于破碎,亲情不至于断裂,让孩子幼有所养,让妇女老有所依。也正因为如此,在彝族传统社会不存在失依儿童的问题。女方改嫁不带走孩子,是因为在传统社会,失去家族的保护,孩子的人身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女方身价钱飞涨,如同记者自己描述的一样,是近年来受商品经济影响的结果。
  “之所以现在有如此多的孩子失去父母照管,是因为原本在家支体系里,父母对孩子的权利取决于很多家庭以外的事务。”凉山失依儿童的产生与家支没有关系。大凉山腹心地区经过20多年毒品和艾滋病的双重打击,青壮年人口死亡、伤残和入狱的比例比较高,不完整家庭越来越多。当村子里出现十几个甚至三、四十个失依儿童的情况下,社区内部的自我保障机制就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因此,彝族传统的以家族为核心的社会救助体系已经不能为越来越多的不完整家庭的孩子提供必要的保障,所以,不断产生失依儿童就不可避免。
  “解放前奴隶主可以随意带走奴隶的孩子,而成人后又必须承担家支责任,在冤家械斗中被随意牺牲生命”。 彝族人打冤家,只要死伤一个人,马上停止械斗,开始谈判赔偿问题,何来随意牺牲生命?
  “家支的权力被逐渐消解后,家庭内部的矛盾就无人可解,责任也无人承担了”。目前,家支的权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但还没有消解。家庭内部的矛盾还是完全依靠家支头人和村寨长老来调解,即使没有法院判决,责任也必须有人承担。
  “猪、牛和自己同屋睡才能不被偷。”人畜混居不是因为怕偷盗,而是为了牲畜过冬。如果不能为牲畜盖能够保暖的棚圈,就只能与人共处一室,不然就会被冻死。目前,凉山人畜混居的现象已经非常少见,就是因为实施形象扶贫、三房改造、彝家新寨建设工程以后,为牲畜盖了保暖的棚圈。
  “他们不会说汉语,进医院更视若畏途”。“他们更习惯的方式,是找笔摩来念经驱鬼。河沟处有一些枯枝捆成一束束,上面挂些破鞋子,就是为了把鬼打跑。而死亡最简单,找笔摩算好方位时间,直接堆柴火葬。”彝族人过去不去医院看病,主要不是因为宗教信仰,而是没有钱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实施新农合以后,现在的乡镇卫生院门庭若市,而且医院都有彝族医生,何来视若畏途?彝族人轻生重死,葬礼是最复杂、最隆重的仪式活动,动辄宰杀数十头牲畜,奔丧的人数以千计,何谓简单?

  七、凉山彝族乡村毒品和艾滋病的问题是遭遇现代化的结果,是国家长期以来以牺牲环境、文化和社会公平为代价,单纯追求经济增长,忽视综合协调发展,对农村公共投入太少,导致少数民族极度贫困、文化边缘化、教育和医疗卫生严重缺失的结果。与彝族的历史和文化何干?

  八、文章中几处提到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做的事情,也是记者没有经过求证胡乱写的。“一开始就是世界儿童妇女联合会给了几万美元,我就办了爱心班,当时收人的条件是父母双亡。”“当时是初一这个程度开始收,第一批近50名孤儿在侯远高的拉扯下,上到了凉山州排名前三的凉山州民族中学”。支持我们创办第一个爱心班的是中美商会,而且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现在才读到初一。这个凉山民族中学的女子高中班是我们前年招的。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世界儿童妇女联合会”。

  九、文章中甚至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前面说“凉山的罂粟种植止于新中国成立初期”。后面却说“尽管有半个世纪没有终止罂粟”。更夸张的是:“但90年代末,毒品又重新回潮,这些村庄现在虽然大都把禁毒的标语写在明显处,但当时几乎是青壮年都开始沾染”。凉山毒品和艾滋病问题虽然严重,但真正泛滥成灾的村子还是少数,大多数村子里吸毒和感染艾滋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无毒村也很多。记者看到的几个村子不能代表整个凉山。
  央视报道的局限性在于没有说清楚凉山大量产生失依儿童的原因,这篇文章试图说明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不是一个记者几天的采访就能够把握的。更不应该毫无根据的与凉山彝族的历史和文化联系起来。连基本数据都没有搞清楚,怎么能够凭主观臆断就在这么重要的媒体上发议论?对当地政府已经做出的努力和正在全力开展的工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是客观的态度吗?
  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政府和民间组织应该怎么救助这些孩子?什么救助办法最有效?怎么根除仍在不断产生失依儿童的社会根源和体制障碍?有良知的记者是不是应该帮助我们探讨这些问题?而不是为了博人眼球。
大王派我来巡山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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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问题和”失依“问题应该不是一回事儿。

侯远高是中央民族大学的教师,但常年扎根在凉山,主持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日常工作。他的文章值得大家重视。

记者的初衷可以理解,但不能仅凭去一、两趟凉山就能把问题调查清楚。比如文章中提到“昭觉县巴普镇”,但昭觉县没有巴普镇;巴普镇应该说的是美姑县的“主城区”。此外,将祭司“毕摩”写为“笔摩”,可见其并未对彝族宗教文化做过最起码的阅读。这样的报道,缺乏一种认真深细的专业精神。

凉山出现的一系列“现代病”,被媒体大量以偷盗、吸毒、贩毒、童工等等字眼来报道,到了谈虎色变、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实际情况和具体的致因,不是几篇新闻报道能还原的。

本人没有在这方面做过任何调查,也没有发言权。但有一点切身体会:凉山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与1978年的“西凉合并”(凉山州府迁至西昌)有密切关联。
这个话题我跟州里的学者们也有过多次讨论,这里不便展开来说。换言之,要报道相关问题,须从“西凉合并”开始追溯方方面面的“致因”,由此也才能进一步去寻找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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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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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文化与现实谈:“葛文”——兼论报道的真实性

作者:阿诗木呷 发布时间:2012-03-20 23:04 原出处:彝族人网

  《三联周刊》的葛某某,才来凉山两三天,走了三五户人家,便以一种现代文明人、城市精英的居高临下鄙视、歪曲一个民族及其生产生活方式。写了篇《大凉山孤儿现状调查》一文。“孤文”采取以点代面的方式,不惜浓墨重彩,对凉山彝区几十年来的发展成就视而不见,却对孤儿、艾滋病、彝族历史文化大发怪论。文中主观武断、事实失真、肆意歪曲之辞比比皆是,实有哗众取宠之嫌。一言蔽之,是一篇破坏来之不易的民族团结、社会稳定之奇文。惊奇之余,忍不住发几句言论,以证视听。

  “兹切的死亡是彝族孤儿命运的典型。遗弃、急于挣钱的家庭需求、对于医疗毫无概念、现代社会的一切人为制度和条件,导致14岁的兹切离开人世。”任何一个民族都有孤儿。生老病死,自古亦然。数千年来,彝族就有父母去世,叔婶或兄弟有义务将孩子抚养大的规矩,因此凉山传统社会没有孤儿去乞讨的。至于对“医疗毫无概念”,在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彝区农村虽然没有大都市发达的医疗条件,然则新合作医疗早已遍及彝区大地,葛为何视而不见?“现代社会的一切人为制度和条件。” 我不知葛想表达一个什么概念,制度必然是人为的,这是常识,不需多言。把小兹切之死归为遗弃、挣钱和现代人为制度和条件等,何其荒谬,难道要建立一个“不现代”的制度才符合彝区,小兹切的悲剧才不会重演?

  “就在凉山妇女儿童发展中心被养起来,陪伴他的是一瞎一瘸两只小狗。”人非猪狗,我才学学浅,然“被”字句我还是知道的。凉山妇儿中心是一个在国内具有知名度的爱心组织,深受彝族民众的爱戴。他们主动把孤儿收养起来,难道是为了让一瞎一瘸的狗陪同兹切?葛如此夸张极致,其用意何在呢?

  “十来岁的孩子就要和祖父母下地干活,青壮年劳力在彝族山村几乎绝迹。”彝谚道“一天不做劳作,十天没饭吃。”彝族孩子从小生长在高山二半山地区,经常帮父母做活路,放牛放羊等是其传统。我不知道拾肥、割草等勤劳错在哪里?至于青壮劳力“几乎绝迹”,更是荒谬之极。目前正是春耕大忙季节,田间地头虽然没有了大集体时代的劳动场面,然而,家家户户齐动员搞春耕的景像处处可见。葛再次失明了吗?

  “所有城市里机关、政府定出的规则,对于彝族乡村都是障碍,这使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非常有限。”凉山长期处于奴隶社会,缓慢发展。民改前,凉山彝区家支林立,互不隶属,械斗不断。民改后,在党的民族政策的光辉照耀下,彝族人民翻身作主人,昂首走在社会主义大道上,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各项事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城市发展、农村建设有目共睹。葛文值事实于不顾。试问,如果没有的领导,没有广大彝族民众的自觉与遵从,凉山彝区能取得如此成就吗?试问葛用心何在?难道想借此否定党的领导?还是想破坏来之不易的民族团结和和谐稳定的社会吗?

  “我们来到兹切家所在的深山地区的美姑县庆恒乡比子叶涅村,进入一个彝族家庭,一开门便是一条大黑猪猛地窜出来,古次者狄和妻子挪到门口,浑身连头脸和光着的浮肿的脚都是黑污的颜色,眼睛露出近乎原始的光,一时间我们居然都沉默地不敢近前。”据我所知,真实是新闻的生命,田野调查,必须真实。

  葛大记者不会不知道吧。昭觉县的庆恒乡(彝称尼木庆俄)弄成美姑县的,“昭觉县的巴普镇”(巴普镇是美姑县城所在地)如此张冠李戴?不应当是一个职业记者理当的。精英人物的大记者,是不是特异功能我不知道,一眼就能分辩何种目光为“原始?”何种“现代?”无疑葛是一个极具想像力的诗人,字里行间充满了“异域”世界黑暗的否定。人本关怀可能是葛此行的目的,见了“原始的目光”“居然不敢靠前”,我神经错乱,难道葛遇到了日本鬼子?温总理来凉山都与“炭黑”般的彝族群众握手,我真搞不懂你是谁?

  “家里的一个铁桶煮着土豆和萝卜,其中还有土豆皮和萝卜皮,人捞着吃完,剩下的皮再倒给猪和牛。人畜混居着,牛圈离人的床还不到两米。”呵呵,彝族自古大块朵颐,抓着吃肉、吃馍。“捞”字真乃神来之笔。人类早已告别古猿,走向文明,葛居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不惜浓墨重彩给以了“传神”的描写。人畜混居,在凉山少之又少,特别是近几年来,通过国家大力扶贫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彝族人民的生活居住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一个个布局合理、村容整洁、乡风文明的新农村建设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受到中央、省领导的好评,正在大力推广。葛文这种以个别代替普遍的做法,实乃最别致的价值观取向。文中随处可见。

  “一个大屋里由木板或破席子分割成几个单间,以为是窄小的窗户,一进去却有一个铺位,屋子里长年都是黑洞洞的。因为寒冷,中间有一个火盆,由三块石头架起的锅庄,屋里的人就围坐锅庄周围,脸被木柴熏得长年都是炭黑。”火是蒙昧时代走向文明的标志,火是每个民族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彝人崇火尚火,彝谚“彝人生离不开火,死离不开火”,围绕三锅庄谈天说地、取火煮饭、婚丧嫁娶是其古老传统,足见对火的崇尚。彝人崇信“竹图腾”,也曾长期居住过竹房,为何用“竹席”就成了非议呢?“炭黑”是“黑炭”的另一用语吧。彝谚道“世人只有太阳的最公正的照在每个人身上,不分贵贱。”因此,劳作之余,三五成群晒下太阳,聊天交友,其乐融融。黑不是罪过,只要心不黑就可以吧?

  “从鸦片到海洛因6号,惯性?”“他们的曾祖至祖父都是凉山地区罂粟的种植和贩售者。”“半个世纪没有终止罂粟”?是“半个世纪多没有种植罂粟?”的意思吧?呵呵,鸦片是西方国家输入的掠夺中国人民财富的商品,早在17世纪就进入,中国各族人民深受其害。这段屈辱的历史,想必每个中国人都记得。就是在国民党时期,把内地禁种的鸦片输入凉山,凉山人民深受其害。是救了彝族人民,禁绝了鸦片种植。葛似乎要说彝族与生俱来就有种植鸦片吸食海洛因的遗传,是一种必然的惯性,是民族好逸恶劳、劣根性的表现吧?不得而知。这无疑是“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的翻版。

  “先是杀了一头牛,这钱是家支合伙凑的,让他发誓不再吸,如果吸毒就要罚我赔几万块钱。”家支在历史上曾经起到过积极作用,现今还在发挥其作用。红军长征时期“刘伯承与小叶丹”椎牛盟誓,是红军顺利能过彝区北上抗日,葛不会不知道吧。所以,不了解一个民族文化,而以其强权文化心理对一个民族文化枉加评论,不是一个知识精英理当的态度。

  “男方娶妻,要给女方大量身价钱,把女方当财产占有,并且婚姻约束少。”奴隶贩卖时代早已成为历史。买卖是交商交换的概念,人非商品?不能占为据有。殊不知,彝族婚姻是以妻舅方为后盾的婚姻,就是家人同意,妻舅方不点头,谁敢轻言遗弃,所以始乱终弃极少,这也是彝族婚姻比较稳定的原因。至于大量100万的身价钱,道听途说的言论,实难让人信服。我母亲就是我父亲三斤黄豆娶来的。

  “土地的低效使用,毒品泛滥,使农民和市场无法关联。”“大面积集中耕地,采用更高效的种植手法和选择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走向市场,这些在凉山完全无法推广。”难道离开了土地,市场就发达了,关联就高了?奇谈!实际情况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村集市留易活跃,群众收入大量增加。君不见摩肩接踵的农村市场正在焕发出其勃勃生机吗?至于“高效的种植手法和经济作物在凉山完全无法推广”,更是奇论!仅以国定贫困县美姑为例,土豆高厢垄作、荞子增磷施淡、良种改良、玉米高产等粮食增产技术措施和核桃、花椒、白杨等经济作物大量种植和推广,成为农民增收的支柱产业。葛眼高度近视,“遍地英雄下夕烟“景象没看到,却梦见了完全无法推广。

  “家支”本是一个男性祖先下形成的血缘关系体。我们不是孙猴子,可以从石缝中蹦出,有家有支,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血缘是人类生产的天然属性,谁也去不掉,为何葛耿耿于怀于这种血缘,并武断的认为是血缘制导出难以想象的权力?并说“家支头人说了算,只要分配下来的任务,包括让某人去给别家抵命,都是必须承担的。”不知道这种奇论缘自作者自身丰富的想象,还是精密的研究结论,不得而知。然据我所知,家支头人的义务在于组织家支会议,协调家族内外关系。家支头人并非奴隶主,而是家族中自然产生的领导,从来就没有分派家族成员抵命的权力。“一个彝族人说这是我姐姐、弟弟、叔叔、阿妈,指的大多是难以想象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不知道葛为何对这种新属称谓恨之入骨,不懂得尊重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而信口开河,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已,而随意胡说,是何居心?“对于彝族人,某地有某个家支才意味着行为规范。彝族人把这种勇于承担家支责任的叫做“好骨头”。”难道在没有家支的地方,彝族人的行为就不规范了吗?试问,诸多彝族学子离开家乡,到大城市求学、打工、工作,其行为就不规范了吧?真是奇论?把勇于承担责任的叫做“好骨头”,这奇论更是第一次听说。于此,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大言不惭了。作为一个彝学工作者,我自残形秽于葛的胡说八道之能量。

  “仅在村里,土墙上都是玻璃碎渣,猪、牛和自己同屋睡才能不被偷。”路不拾遗是一种理想的模式,我充分理解葛恺人忧天的良知,不过,猪牛和自己同睡才能不被偷。更显其对彝族文化的无知与恶意。

  “彝族有很多治疗方式,让得病的人蹲在大蒸笼里,用大锅烧开水蒸,笔摩念完经一袋烟工夫,病人才能出来。他们更习惯的方式,是找笔摩来念经驱鬼。河沟处有一些枯枝捆成一束束,上面挂些破鞋子,就是为了把鬼打跑。而死亡最简单,找笔摩算好方位时间,直接堆柴火葬。”道听途说之功加上想象,于葛理自然得心应手。连蒸疗病人的医疗方式也有研究。殊不知,真理虽以表像现形式显现,然表像并非真理。要探究彝族的医疗和毕摩文化及其仪式仪轨,必须深入研究。如果仅凭一念之想下结论,就自然只会写出,“死亡最简单,找笔摩算命就直接堆柴火烧”的笑语。

  “土地虽然都被荒弃,可是土豆玉米和荞麦带来的收入仅够糊口。”“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到村里去,必然看见绝大多数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中青年男人极为罕见。艾滋病在这里从来都是被公开谈论的,他们熟悉死亡。”在葛眼里,凉山彝区农村处处荒凉无比,连中青年男人都极为罕见。无非是想把凉山彝区农村写得民生凋蔽,荒无人烟,处处传播着艾滋病,人们纷纷死亡的魔界,简直比奴隶制度还惨淡。我想,一路走来,葛为何不见凉山改革开放几十年来取得的巨大成就?偏执意于臆想呢?!

  嘴巴的功用如果只用来胡说八道,与是非婆还有什么两样?一个文明人如果利用人民赋予的话语权,不顾实际、信口开河地对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现实胡说一气,不仅是文明的悲哀,更是媒体的悲哀。葛顶着无冕之王的帽子,打着田野调查的幌子,以极个别极端例子来向世人展示凉山彝区似乎是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黑暗之地,无疑是对党的民族政策伟大胜利的否定,远离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在政治上具有相当的危害,严重伤害了彝族人民的感情,破坏了来之不易的民族团结。

http://www.yizuren.com/plus/view.php?aid=1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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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凉山孤儿现状调查》一文与葛维樱记者商榷

作者:叶宏 发布时间:2012-03-19 20:36 原出处:彝族人网

  2012年3月14日《三联生活周刊》发布了记者葛维樱的《凉山孤儿现状调查》(该文已于《三联生活周刊》 > 总第674期 2012年 3月19日出版)。在此文中,有几处混淆了昭觉县与美姑县下辖乡镇的地名。让我们姑且当成葛记者是因为水土不服或者语言障碍,而导致听错了和记错了别人的介绍吧。既然连地名都搞错了,那么让人不禁怀疑这篇文章中还有多少错误和不实之处呢?而我,作为一个热爱彝族文化的学习者,对于该文所传达出来的文化偏见和对于某些事实的曲解实在不敢苟同,现暂且提出以下观点,与葛氏记者商榷。

  一、凉山彝族毒品探源

  在你的文章中,有这样一个标题“从鸦片到海洛因6号?”,文中将近年来的毒品泛滥挂靠于凉山历史上的罂粟种植,并怯生生地以此暗示:该民族吸毒是有其历史根源的。

  先看你的表述,“然而彝族在打工地却占据了先天优势,他们身处川滇中间大凉山与小凉山脉系,是西南最主要的毒品通道,在昆明、成都从老乡手里拿到海洛因,带回家乡转手就是暴利。他们的曾祖至祖父都是凉山地区罂粟的种植和贩售者,至于自己吸食,在贩卖早期还极少,后期则普遍起来,连最穷苦的奴隶也可以靠鸦片改变生计。鸦片在当时是唯一使经济条件好转的途径。”再如“凉山的罂粟种植止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但90年代末,毒品又重新回潮,这些村庄现在虽然大都把禁毒的标语写在明显处,但当时几乎是青壮年都开始沾染。”

  对于你的这个判断,我曾于2006年-2008年间在大凉山做过相关调查研究,特此援引我的论文,与你探讨。

  “毒品一般是指使人形成瘾癖的药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57条规定:“是指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国家规定管制的其他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这里列举的六种毒品仅是国际上常见的,大量泛滥的毒品,但毒品却不仅限于这六种。1996年1月16日卫生部发布的《麻醉药品品种目录》和《精神药品品种目录》共列出被管制的能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共计237种,其中麻醉药品118种,精神药品119种。

  历史上,凉山彝族地区曾大面积种植鸦片[1]。据调查,“美姑巴普是在一九〇九年,由住在三侯以达山背后的黑彝井曲达仁的父亲从汉区带回鸦片种籽,在汉人指导下进行试种而开始种植的。普雄瓦吉木乡则在一九一一年后,因汉区有对鸦片种植的禁令,汉人烟贩到布吉洛(中普雄)一带租地种烟,以后彝人也就逐渐种烟。马颈子和阿尔乡也都是在这个时期传入的。”[2]约二十年间,鸦片逐渐遍及了凉山各地,但在此期间种植的鸦片,生产者自身吸食的很少。后来,随着汉区禁烟的松懈,使收购中断,鸦片种植渐少。到了1938年前后,又是由于汉区的禁烟令,促使汉族商人再进彝区收购,从此鸦片又恢复了在凉山彝区的大面积种植。可见,在当时,凉山彝族种植鸦片主要是为了向汉族地区出售,由此产生了对彝汉之间商品交换的改变,从而给凉山彝区的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生计方式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在鸦片传入凉山以前,彝汉之间的交换仅限于皮货、药材、土特产与盐、布、铁等,交换的规模也很小;到了鸦片运出以后,交换的内容则变成了唯一的鸦片和其他商品之间的交换。据说当时产生的临时的鸦片市场,竟会出现近千人赶场的盛况。[3]在1945年-1946年期间,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再次加强了禁烟,并在1946年3月至4月,在昭觉县查铲鸦片烟苗78亩。[4]

  “鸦片运来汉地,得利甚丰,所以彝民经济状况皆在普通汉人之上。”[5]鸦片的交易,给当时的种植者带来了较大的利润,超过了转卖娃子的利润,使一些等级偏低的人因为鸦片的种植积累了财富而带来社会地位的改变。由于鸦片种植,对土壤和耕作技术要求甚高,然种植鸦片以后,又会使土质变硬,导致粮食减产。于是,在鸦片第二次传入凉山后,不仅造成了粮食的减产和缺粮户的增加,而且由于彝族各等级的吸食者都渐普遍,也促使劳动力的体力减弱,甚至因吸食鸦片而产生了如赌博、偷盗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另外,鸦片交易换回的枪支弹药也使民间的“打冤家”升级,造成了更多的人员伤亡及由此导致的田地的荒废和凉山社会局势的混乱。据不完全统计,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鸦片吸食者在成年人中约占10-30%。”[6]“种大烟→有银子→买娃子→打冤家争地盘、捆绑人口……形成恶性的循环,站在这个角度加以认识,鸦片起到发展彝区奴隶制的实际作用。”[7]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颁布了禁烟令,凉山的鸦片的种、贩、吸遭禁,但在边远山区仍有零星种植。到1957年民主改革结束时,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禁毒工作基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此后的20年里,全州每年发生的贩毒案件平均为5件左右。1980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后,乡村政权对经济活动的控制逐步弱化,个人、家庭经济自主权增强,鸦片的种植再次死灰复燃。1980-1990年,立案400多起,缴获毒品350多公斤,全州每年铲除的罂粟平均在10万株左右。[8]在此期间,凉山的“三无”[9]外流人员不断增多。由于语言、文化等各种原因,外流的人员大多参与了贩毒和吸毒,以致1980年代末凉山彝族自治州成为“金三角”毒品贩运的一个重要通道、中转地和集散地,许多大宗毒品都经四川与云南接壤的攀枝花、凉山、宜宾、泸州、甘孜等地进入,并在成都、西昌等大、中城市中转。[10]

  ……鸦片,有安神、安眠、镇痛、止泻、止咳的功效。在公元前二世纪的古希腊名医加仑(Galen),就记录了鸦片可以治疗的疾病,如头痛、目眩、耳聋、癫痫、中风、弱视、支气管炎、气喘、咳嗽、咯血、腹痛、黄疸、脾硬化、肾结石、泌尿疾病、发烧、浮肿、麻风病、月经不调、忧郁症、抗毒以及毒虫叮咬等。在凉山彝族民间医疗中,鸦片主要是用来治疗感冒、痢疾或打摆子(伤害)等常见疾病和传染病。

  笔者在2007年4月-11月进行的12例访谈[11]显示,所有的访谈对象都坚决认为,1990年代后海洛因在凉山的泛滥,跟历史上的吸食鸦片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他们认为,鸦片在彝人中是作为药材,从民主改革后,国家已经严禁种植罂粟。而哪些吸食鸦片的老人早已去世,距今已超过两代,与当代的海洛因吸食并无任何关联性。Z县退休教师XX还以自家的阿普[12]一辈子都吸食大烟,然而长寿健康等举例,以证明鸦片和海洛因不是一回事。据访谈显示,绝大多数访谈对象都认为吸食鸦片是家中的老辈子们[13]出于治病和健康的考虑,而且鸦片可以在凉山种植获得;而海洛因不是凉山自产的,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由外流打工人员从汉族地区带入彝区。

  已经戒毒(海洛因)的木村村民勒伍XX说,“我们原来都是农民,根本不知道海洛因是啥子。他们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还有那些经常出差的干部把这些东西带回来,跟我们说可以治病。我们彝族的规矩是,有了啥东西要朋友兄弟们一起,就像吸烟喝酒,都是大家一起干。就这样海洛因就传开了。刚开始是跟自己的兄弟吸,后来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些。吸着吸着就上瘾了,没有钱买,就去找亲戚借,后来借不到,就开始偷东西……现在才知道这东西哪里能治病,害人啊。”

  由于彝区的缺医少药,海洛因最初在凉山传播时,为人所笃信的其治病的功效与当年鸦片作为民间医疗被老百姓普遍采用这一点来看有其历史根源。从传播途径看,鸦片是作为医疗手段在各家支中发挥作用,而海洛因的传播也是建立在炫耀与摆阔的心理,即有了“好”东西,亲戚朋友要共享,单就这一点,鸦片和海洛因的传播又都是以彝族传统社交方式为载体的。然而,随着海洛因在社区中的流行,毒贩们迅速地盯上了这个大山中的“市场”。正如吉登斯所说,“现代性的一个特色就是道德沦丧。”[14]在毒贩的诱惑下,尝到毒品“甜头”的彝人们逐渐为海洛因带来的滚滚利润所动,最终偏离了重情轻财的传统价值观,走向了贩毒的“恶行”。

  单纯地根据彝族有吸食和种植鸦片的历史就断定该民族有吸毒的历史根源,未免太过武断。若依这样的观点,那么汉民族是不是更有其吸毒的历史根源,而必然重蹈鸦片战争的覆辙呢?所以,笔者认为更合适的说法莫过于,凉山历史上确有种植和吸食鸦片的时期,然而现在的毒品问题则属于现代性带来的新的社会问题,我们可以从其传播方式和途径上找到其文化的共性机制,从而可以从彝族文化的角度入手,控制毒品和艾滋病等对于凉山彝族社区的进一步危害。”(以上内容引自 叶宏:救助之网中的彝族孤儿——对凉山彝族地区因毒品和艾滋病致孤儿童现有救助模式的人类学分析[D].云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5月,16-20页.)

  二、何谓现状调查?

  你文章的标题为《凉山孤儿现状调查》。既然是现状调查,文中所反应出来的诸多信息,却让人生疑:大凉山现在就是这样的吗?

  先看你文中这样一些表述“所有城市里机关、政府定出的规则,对于彝族乡村都是障碍,这使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非常有限。”再如,“凉山彝族的土地大多处于山谷山坡上,彝族人在50年代还很少拥有像样的农具,如今也谈不上精耕细作,还在用很多木头犁,种些土豆、玉米和荞麦,连牛羊粪便也懒得收集积肥。”“尽管有半个世纪没有终止罂粟,彝族人依然对土地只有基本生存需求。贫穷是凉山农业化程度低的结果。常见的农村发展方式,大面积集中耕地,采用更高效的种植手法和选择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走向市场,这些在凉山完全无法推广。”

  我想,看了你的这些话,二百多万凉山彝人会伤心的,全国八百多万彝族人民都会伤心;建国60年来为凉山建设付出过毕生努力的人会伤心;十多年来,把爱心和关注投入凉山的国内外公益人士会伤心;2010年12月就曾视察过凉山的温总理会更加伤心。你说的真是当下凉山的整体现状吗?让人不禁追问党的光辉领导难道不曾照耀凉山?每年的国家扶贫款难道不曾惠及凉山?是不是因为现在孤儿等社会问题的存在就要抹杀凉山所有的美好?剥夺凉山各民族人民的自豪感?

  还是拿文章说话:“美姑县的产业扶贫概况:“十一五”期间,美姑县加快了农业、牧业、林业和农村经济结构调整,注重引导和推动更适合美姑县县情的产业模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1.种植业。“十一五”期间,美姑县共投入资金310万元,实施3.1万亩马铃薯产业化建设,使项目区农民三年人均增收213元,户均增收1065元,产生了良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十一五”期间,美姑县建成了以二半山以上地区为主的苦荞麦生产基地。目前,全县初步形成了高山荞麦和马铃薯区,二半山玉米、马铃薯、荞麦区,低山良种杂交玉米、水稻、小麦种植区,县城、乡(镇)附近蔬菜生产区等4个区域。从马铃薯、苦荞米、蔬菜种植情况来看,2010年全县马铃薯种植基地建设11.68万亩,总产量19.71万吨,总产值达2.37亿元以上。鲜薯加工营销4万吨,商品率达20.31%。2010年全县苦荞米种植基地建设1010亩,其中春荞410亩、秋荞600亩,产量达101吨。蔬菜种植规模也进一步扩大,种植面积达9300亩,产量达9177吨,实现新增收入116.1万元。①

  2.畜牧业。美姑县具有发展畜牧业的传统优势。近年来,美姑县制定了“稳定发展养猪业,积极发展养鸡业,突出发展养羊业”的畜牧业发展总体思路,组织科技人员技术攻关,成功选育出了繁殖能力强、生长发育快、饲养方便、味道鲜美、饲养效益好的优良地方牲畜产品品牌——美姑山羊。到2009年,全县美姑山羊存栏已达8万多只。同年 11月,“美姑山羊”获得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证书,成为四川省首个获得农产品地理标志证书的畜产品。据统计,2010年全县包括美姑山羊在内的四畜存栏和出栏分别达90万头(只)、59.47万头(只),比上年分别增长10.2%、5.6%;家禽存栏132.39万羽,出栏130.48万羽;肉类总产量达3.29万吨。全县畜牧业产值达5.05亿元。②

  3.林业产业建设。美姑县林业资源非常丰富。1998年全面停止天然林采伐以来,按照中央《关于加快林业发展的决定》,美姑县抓住了“退耕还林”政策机遇,以“生态建设产业化,产业发展生态化”为目标,依托天保、退耕还林和野生动植物保护三大工程,加快林权制度改革,尽力保护好现有的森林资源。广种核桃、花椒、白杨“三棵树”,陆续建设了核桃、花椒、苹果等基地。目前,全县森林蓄积达791.78万立方米,森林覆盖率达50.01%。随着林业生态环境的不断改善和林业产业的快速发展,林业经济在地方经济中的作用日益凸现。2010年全县核桃、花椒等经济林产量和产值分别达653万斤、6445万元,实现林业总产值1.54亿元,比上年增长10%,农民人均林业新增纯收入50元。③

  综合来看,美姑县的产业模式较好地体现了因地制宜,无论农业、牧业、林业都紧紧依托凉山彝族的传统生计方式。在适应美姑县情的基础上科研为先,培育地方良种,并建立基地,试点推广。目前,美姑县产业扶贫面临的主要问题有:(1)受到资金的制约,产业扶贫规模尚小;(2)受到项目申报时间、地点等外部条件制约,部分项目与农户需求结合不够;(3)恶劣的自然条件,自然灾害等影响产业扶贫的发展;(4)道路等基础设施差,影响了产业扶贫的市场运作和销售链;(5)劳动力不足以及劳动力素质偏低;(6)项目进程中的生产、管护技能培训有待加强;(7)各职能部门间还缺乏有效的沟通配合;(8)对于妇女和弱势群体参与产业扶贫的关注度不够,缺乏相应的政策和专项项目,等等。④” (以上内容引自叶宏、马海五达、木乃铁哈:民族地区妇女参与产业扶贫的问题分析和政策建议——以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为例[J].毕节学院学报.2011年12期第29卷总第137期,30-35页.)

  如果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大凉山,同一个美姑县,那我只能说:在反映社会事实的同时,也请你尊重神圣的毕摩之乡,请你尊重曾经热情接待过你的彝族朋友们,请你关注凉山在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正在发生的变化。

  三、再次拷问媒体的社会责任

  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凉山彝族有着自己的语言和自源文字,千百年来积淀了独特的文明。而如今因为毒品、艾滋病和失依儿童等问题引来的社会关注,却远远高于对于彝族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关注。毒品、艾滋病和“失依儿童”等问题,是现代性带来的少数民族地区社会问题的缩影。我们不能因为问题的出现就否定党和政府所做的一切,否定这个民族的文化和未来。社会问题需要曝光,需要引发公众关注,但它不应该是以践踏民族情感为基础的,不应该是以贬低民族传统文化为手段的。

  葛维樱记者,很遗憾,你真的没有读懂凉山彝族,更没有读懂侯远高老师。他一直在呼吁外界对于凉山社会问题的关注,一直在奔走于为孩子们获得更多的帮助,一直在倡导彝人的文化自觉与自救。而你的文中,除了让读者感觉到你对于彝族文化肤浅的理解与轻蔑,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的参考意见。那么,你的文章究竟对于“失依儿童”问题的解决有何裨益呢?只是为了牟取点击率和发行量?抑或是抱有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让大众都来给凉山彝族施加压力,从而最终实现主体的自我贬低、自我否定吗?在记者的职业操守方面,恐怕葛记者还要再下一番功夫。

  媒体作为大众舆论的导向,始终占据着强势的话语权。在社会主义中国,媒体究竟是为谁服务的?如果说葛记者的错误在于她没有认真地聆听彝人的讲述,虚心地领略彝族悠久的历史与灿烂的文化;那么《三联生活周刊》在刊物定位的把握上,则暴露出了很大的问题。

  打开《三联生活周刊》,在品牌介绍栏目中,有这样一段话:“《三联生活周刊》前身为邹韬奋先生在20年代创办的《生活周刊》,韬奋先生的创刊目的是:‘每星期乘读者在星期日上午的闲暇,代邀几位好友聚拢来谈谈,没有拘束,避免呆板,力求轻松生动简练雅洁而饶有趣味”,以“供应特殊时代的特殊需要的精神食粮’。《三联生活周刊》自1995年在《生活周刊》传统基础上创刊,定位是做新时代发展进程中的忠实记录者,做中国的《时代》周刊。它的办刊宗旨是‘以敏锐姿态反馈新时代、新观念、新潮流,以鲜明个性评论新热点、新人类、新生活’。

  且看这句“做新时代发展进程中的忠实记录者”,既然如此,请《三联生活周刊》的主编和责编们认真反思一下刊物的定位,甄别一下稿件的质量。作为有着20多万册发行量的《三联生活周刊》,请你为读者负责,请你对全国各族人民负责。

  2012年3月19日

  参考文献:

  [1] 鸦片:俗称大烟、烟土、阿片或阿芙蓉,为医学上的麻醉性镇痛药,是从草本植物罂粟中提炼出来的。罂粟,一年生栽培植物,一般种植在海拔300米-1700米的地方。鸦片有生、熟之分。长期吸食鸦片,可使人先天免疫力丧失,因而人体的整个衰弱使得鸦片成瘾者极易患染各种疾病。吸食鸦片成瘾后,可引起体质严重衰弱及精神颓废,寿命也会缩短;过量吸食鸦片可引起急性中毒,可因呼吸抑制而死亡。

  [2] 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一,四川省编辑组:《四川省凉山彝族社会历史调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15页。

  [3] 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一,四川省编辑组:《四川省凉山彝族社会历史调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15页。

  [4] 四川省昭觉县志编纂委员会编纂:《昭觉县志》,四川辞书出版社,1999年,13页。

  [5] 林耀华:《凉山彝家的巨变》,商务印书馆,1995年,67页。

  [6] 凉山彝族奴隶社会编写组:《凉山彝族奴隶社会》,人民出版社,1982年,64页。

  [7] 秦和平著:《西南民族地区的毒品危害及其对策》,四川民族出版社,2005年,42页。

  [8] 袁亚愚主编:《当代凉山彝族的社会和家庭》,四川大学出版社,1992年,188页。

  [9] 三无人员: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赡养人。

  [10] 马林英:《凉山毒品问题现状、趋势及对策研究》,刊于《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8月,120页。

  [11] 包括凉山彝族奴隶博物馆解说员1人、凉山州彝族文化研究所负责人1人、Z县民政局干部1人、妇联干部2人、退休教师1人、司开拉达教师2人、村民1人、木村村长1人,吸毒村民1人和已戒毒村民1人。

  [12] 阿普:彝语,爷爷或者老年人、男性祖先等。

  [13] 老辈子:老年人,长辈。

  [14] 吉登斯著,胡宗泽等译:《民族-国家与暴力》,三联书店,1998年,370页。

  文中数据来源:①数据来源:美姑县农业局工作报告。②数据来源:美姑县畜牧局工作报告。③数据来源:美姑县林业局工作报告。④阿培拉门,孙学元.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推进农业产业化进程——美姑县农业产业化发展问题探讨[Z].美姑县政府内部资料。

  http://www.yizuren.com/plus/view.php?aid=1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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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哭无泪。被损害与被污名化的凉山同胞。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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