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riceChen

作者：萧东发 陈光中

       现在的高中课本有一篇题为“说木叶”的课文，读来很有意思。
　　何谓“木叶”?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树叶”。普普通通的树叶有何奥妙，为什么故弄玄虚地变成“木叶”?比方说，明明是形容落叶，杜甫的名诗《登高》中，说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却不说“无边落叶萧萧下……”，缘由何在呢?细读课文便会发现，那里面的学问和趣味还真是多得很呢!
　　这篇长不过数千字的课文，用平实浅近的语言，广征博引，深入剖析了中国古代诗歌的精妙内涵。而它的作者就是闻名遐迩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诗人林庚先生。
　　才子型学者
　　林庚先生原籍福建闽侯(今福州市)，1910年生于北京。1929年，他进入清华大学学习，先是在物理系，后来转入中文系。当时，林庚先生与吴组缃、季羡林、李长之四名学生风流倜傥、才华出众，被称为清华园里的“四剑客”。后来，他们都成为在不同领域里颇有建树的著名学者。林庚先生早在1933年便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自由体诗集《夜》，随后，又陆续出版了《北平情歌》、《冬眠曲及其他》等等。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一位成就卓著的诗人了。他曾先后在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厦门大学及燕京大学任教。1952年院系调整时，与吴组缃、季羡林来到北大，重新在燕园相聚。
　　林庚先生不仅是一位诗人，出版过《问路集》、《林庚诗选》，在学术研究方面也著述甚多，有《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天问论笺》、《诗人李白》、《唐诗综论》、《中国文学简史》等专著，还主编过《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中国历代诗歌选》等等。在课堂上，他又是一位口才出众的良师，深受学生敬佩。他板书漂亮，以至于下课后学生们舍不得擦黑板，留着那些流利飘逸的字迹细细欣赏。有学生称他为“诗人型、才子型的学者”，说得恰如其分。
　　林庚对盛唐诗歌研究有两个极为传神的概括，“盛唐气象”和“少年精神”。当唐诗上升到它的高潮，一切就都表现为开朗的、解放的，唐人的生活实是以少年人的心情作为它的骨干。林庚说，“少年没有苦闷吗?春天没有悲伤吗?然而那到底是少年的，春天的。”
　　喜爱孙悟空
　　袁行霈教授在林庚先生九十诞辰祝寿会上的发言中曾说：“林先生不仅有诗人的气质和学者的襟怀，还有宝贵的哲人的智慧。我追随林先生多年，从林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和做学问的方法，也受到多方面的熏陶，学到做人的道理。林先生总是高扬精神的力量，力求摆脱物对人的约束。盛唐气象、少年精神、青春气息……林先生一贯提倡的这些，都是人类精神的精华。他的诗歌和学术都在鼓荡精神的力量，他的全部努力集中为一点，就是呼唤和歌唱以充沛的创造力为标志的青春。”
　　在写作、研究诗歌及文学史的同时，先生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也怀有极大兴趣。比如，对《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都有深入研究。我曾在《中华读书报》上读到周先慎先生的一篇文章，介绍林庚先生所写的一部专著《西游记漫话》，特转抄一段：
　　这部书的产生就是非常独特的。它不是来自科研项目的选题，也不是出自个人的科研计划，而是产生于兴味盎然的阅读中，产生于一种全身心的投入和精神寄托之中。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破坏，学校里正常的教学和科研活动都被迫中断了。在这种情况下，林先生就常常以读《西游记》来消遣，来排解心中的苦闷和困惑。他在“十年动乱”中，就经常在夜里读《西游记》，读得忘记了身边的血雨腥风，读得释放了在精神上所承受的高压，得到了一种在当时的情况下从别的途径无法得到的宽慰和愉悦。他已经读过不知多少遍了，读到了对书中的情节乃至细节都烂熟于心，无论从哪一段开始都能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可是他仍然百读不厌，仍然兴味无穷，每读一遍都依然沉浸于《西游记》的艺术魅力之中。后来写到《西游记漫话》中的许多精彩和精辟的体会与见解，就都是在这种随意的兴味无穷的阅读中产生的，由零零星星的积累而终成为一部独具特色的学术力作。
　　周先生写道：
　　从林庚先生对《西游记》的认识和阐发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先生独特的治学态度和治学路径，而且还看到了先生对生活的态度，并进而看到了先生长寿的秘诀。这就是洋溢在孙悟空身上的那种充满童真童趣的乐观精神。
　　这段评价，挺真确地写出了林庚先生身上那种浪漫与童真相交融的独特诗人气质。有关这方面的故事，还可以讲出很多很多。
　　好“引吭高歌”
　　林庚先生的住所是燕南园62号，位于园子的最南端。中式的院门前是一条小径，夏季芳草萋萋，犹如浅浅的碧溪;秋日落叶缤纷，铺就满地绒毯。尽管这里似乎是整个燕南园里最幽静的一个角落，却曾经有过一段最独特的风景：从那充满神秘色彩的小院中，经常传出一阵歌声——那是林庚先生在“锻炼身体”呢!
　　“诗歌诗歌”，显见“诗”与“歌”是分不开的。古人称“吟诗”，那“吟”也可理解为“唱”。林庚先生以诗为伴，“吟”到忘情处来个“引吭高歌”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林庚先生的“唱”却有独特用意。他原患哮喘，索性以唱歌来提高肌体功能。据说他原先每天要唱三个小时，如此唱了几年，那纠缠已久的顽疾居然不治自愈了。也许，只有像林庚先生这样的诗人，才会想出如此奇异而浪漫的医病良方!
　　作为燕南园的老住户，原先在园中静谧的小径上常能看到林庚先生的身影。年逾九旬后，出门的时候似乎少了。我们曾经数次鼓起勇气打算造访这位仰慕已久的老人，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没有权利惊扰小院中那充满诗情的意境。2006年10月林先生仙逝。经过燕南园的时候，我们再也不能听到林庚先生那“锻炼身体”的歌声了，但是他那“盛唐气象”和“少年精神”还鼓舞着一代代年轻充满青春活力的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