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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国]本体论:语言学方法论背后的关注

[潘文国]本体论:语言学方法论背后的关注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线 2011年08月11日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9日第212期

  编者按:语言学研究向来关注具体问题,方法可谓具体研究之良具,因此,本版将陆续推出关于语言学研究的方法和方法论的文章。栏目名中“旨归”之意取自《温病合编·自序》:“其于卷帙浩繁者,必要旨归,琳琅珠璧,无美不搜……”希冀将语言学方法论之美文尽收于本栏。

  20世纪90年代以来,方法论研究成为热门,在语言学研究中尤为如此。究其由来,大概有三次“事件”促成这一状况。

  语言学研究三次“事件”及根本问题

  第一次与结构主义的流行有关。20世纪20年代以后,索绪尔创建的结构主义语言学风行。结构主义作为一种方法论甚至超越了语言学,渗透到许多人文社科领域,如文学、人类学等。这使语言学者特别有成就感,一时兴起“语言学是领先学科”之说,但在中国,这句话从未变成现实。

  第二次是乔姆斯基语言学兴起之后,“语言学的最高目标是‘解释’”的说法不胫而走。“解释”作为一种方法论原则大行其道,直到今天还被许多人奉为语言研究的金科玉律。

  第三次是21世纪以来,随着计算机技术的成熟与发展,语料库方法备受追捧,甚至与“科学”挂上了钩。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生做研究,如果不采用“语料库方法”,似乎就有“落伍”之感。

  由于这几次事件,方法论在语言学研究中受到青睐,一些语言学方法论的专著相继问世。在硕士博士的培养中,方法论更是不可或缺的方面。在许多高校,语言学方法论是必修课。学生的学位论文中也必然要有一节,专讲“本研究所用的方法”,否则文章就显得不完整,在“科学性”上就要打折扣。但是绝大多数论文提到的“方法”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宏观与微观相结合”、“归纳与演绎相结合”、“共时与历时相结合”、“定性与定量相结合”、“描写与解释相结合”等,近些年更多地加上“语料库的方法”而已。有的学生绞尽脑汁,想在“方法论”上“创新”,但却怎么也跳不出上述范围。而论文的质量至少跟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不那么强调方法论时相比,并没有明显提高。更重要的是,几十年来中国语言学研究面临的两个根本问题,也并不因为强调了方法论的训练而得以解决。

  目前,中国语言学研究面临这两个根本问题:一是“两张皮”现象,二是“跟着转”模式。前者指的是中国语言学研究与外国语言学研究互不来往。后者指的是中国没有自己的语言理论,所有理论都是外来的,外国理论变了,中国也就跟着转。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吕叔湘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来的,但至今未见很大改观,尤其后者更是愈演愈烈,并没有因为语言学界对方法论的重视而得到扭转,甚至连对方法论的重视和推崇本身也是“跟着转”的结果。笔者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根本原因在于:研究者在强调方法论的时候,忽视了方法论本身的依附性,方法论的研究和方法的运用是有前提的。离开前提讨论方法论问题,是堕入了技术至上的陷阱。  

  方法论的前提是本体论

  方法论的前提是本体论。就方法论与本体论的关系而言,以下两个方面的认识特别重要。

  其一,方法论以本体论为出发点。现在关于语言研究方法论的文章和著作,很少有谈语言本体问题的。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作者认为本体问题不重要,二是作者认为本体问题已经解决。但笔者认为语言学的本体问题远没有解决。这里所谓本体,指的是研究对象本身。语言研究的本体就是“语言”;中国语言学研究的本体就是“汉语”或“中文”。很难想象语言学研究对“语言是什么”、“什么是汉语、什么是中文”不感兴趣,仅靠方法论上的手段就能作好文章的。方法论是由本体论决定的,对本体的认识不一,会导致不同的方法或方法论。

  以“描写”和“解释”为例,二者分别是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生成语言学的方法论原则,也与其对语言本体的认识有关。结构主义认为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语言不同,符号的单位、层级、系统也不同,因而语言的研究必须采取“描写”的方法,对不同语言进行田野调查和细致描写,而语言的共性需进行比较才能看出来。生成语言学则认为语言是人类先天的生理机制,之所以有不同的语言是因为在共同的语言“原则”下采用了不同的生成“参数”,因而语言研究必须采用“解释”方法,先假设“原则”和“参数”,然后通过具体语言加以印证。语言研究上的绝大多数分歧是由对语言本体认识(“语言观”)的不同而引起的,与方法论上的关系并不大。而对本体的认识是思辨的结果,与方法论并无必然联系。语言研究的真正突破必然是在本体研究上,过于关注方法论而无视本体论,实为本末倒置。

  其二,方法论以本体论为归宿。方法论由本体论而生,也为本体论服务。一般来说,研究者采用的方法不会危及其本体论主张,方法只能用于而不能产生对本体的认识。当前,语言研究的本体的问题远未解决。语言究竟是符号系统、交际工具、先天机制,还是生活方式?如何看待汉语与其他语言之间的共性和个性?汉字在汉语研究中无足轻重还是不可或缺?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仅靠方法的改变和选择是解决不了的。相反,在确定了对语言本体的认识之后,倒可以选择不同的方法来论证自己的主张。

  总而言之,就目前的语言研究而言,我们缺少的不是理论,而是对理论本身的思考,从中开发出自己的原创理论;我们缺少的也不是方法或方法论,而是对方法论背后本体论的关注,这样才能使语言研究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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