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从来就是中国北方曲艺的重要舞台。清代中晚期和民国年间在当地曲艺领域赫赫有名的满族艺术家,还有演唱“拆唱莲花落”的赵星垣 (“抓髻赵”)、演唱梅花大鼓的金万昌、演唱京韵大鼓的姜蓝田、演唱竹板书的关顺鹏、演唱滑稽大鼓的富少舫、表演滑稽二簧的白庆林(“云里飞”)和白宝山(“小云里飞”)、演唱北京琴书的关学曾等,也都对曲艺艺术的繁荣饶有贡献。
五
京师满族的常态生活习俗,亦曾给予北京文化以深度熏染。
讲求礼仪,注重礼貌,是外民族对满人印象深刻、几成公议的看法。亲宗族而重血亲,崇敬先人、尊重长辈、友爱亲朋,是该民族在早期信奉萨满教的岁月里便形成了的观念形态,世代根深蒂固。他们把这种观念兑现为日常的礼节习惯,逢年过节的祭祖、每日不辍的向长辈及同辈问安,均是发自内心的人生功课。“旗人家庭之礼最严,老幼皆无敢少失,其周旋应对,莫不从容中节,盖自幼习之。”(15)满人家庭都极为好客,即便是路人来访也会倾其所有待客,客人离去时不必留下报酬。清代旗族将这类礼俗带入京城,到了清末以及民国时代,城中与满人相处较久的的汉族家庭有些也都习惯于“满汉两礼”了。满族人注重讲究礼貌的另一方面表现,就是在生活中“最忌讳随便骂街”(16),据京城老年人讲,传统的旗人顶不习惯张口就骂人,他们之间产生了龃龉,有的竟只能以当面说一句“我实在地恨您”来发泄。满人的这种习性,后来也曾长久地被“首善之区”北京的大多数市民所认同、恪守,他们极厌恶“脏口”,无论男女老少,张嘴就骂人都最为人们所不齿。
体现着满族生活习俗的服饰文化,也给了旧日京城其他民族以影响。旗人的袍服——旗袍,很快就被汉族等民族的女性所喜爱,并通过京师传到南北各地,再通过中国侨民传播到西欧北美,成了日后女性的世界性高雅时装样式,已经是人们时常提及的显例。其实,为目下全国各处重新穿起来的“唐装”,亦为清代满族服装样式,只是后来通过西洋的“唐人街”展示出去了,才被误称为唐装。另外,还有现在人们习惯穿的“坎肩儿”,也叫“马甲”,本是八旗兵中“马队甲兵”时常身着的无袖外套。
满族在饮食文化上对北京的奉献也不少。该民族先民长期从事渔猎生产,养就了喜食野味儿的传统;他们也喜爱甜食和粘食,因为这类食品在劳累寒冷之际十分禁饿。满族还是世界上最早饲养家猪的民族之一,对这个长期生存在高寒地带的民族来说,嗜好厚油脂的肉食曾是他们的饮食特点,也为该民族擅长烤制猪肉等肉食打下了基础。从满族入关之前到有清一代,满族固有的烧、烤、煮、涮等烹饪方式,与中原传统的煎、炒、炸、熘等烹饪方式,互相借鉴和融汇,终于登峰造极,推出了中华饮食文化的最高成就——满汉全席。“民间满汉全席之称最早见之于乾隆年间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和袁枚的《随园食单》。当时满族是统治民族,在文化上有权威影响,交往中,汉人为讨好满族官员设席都要迎合满官的特点,必设满席,为克服满席烹调简单的弱点,又会增加一些汉族的名肴。与此同时,满席注重野味的传统又给偏好风雅的汉宫提供了体会异族风味的机会。在追求这种皇家风范的体验以及夸富心理的作用下,早在乾隆年间满汉全席就已风靡全国。”(17)(p164)
清代受困于“八旗制度”的都市满族,将生活艺术化,体现到了各个方面。作家老舍曾经在小说《四世同堂》中,对当年的旗族艺术生活场面做过清晰的描绘:“整天整年地都消磨在生活艺术中。上自王侯,下至旗兵,他们都会唱二黄,单弦,大鼓,与时调。他们会养鱼,养鸟,养狗,种花和斗蟋蟀。他们之中,甚至也有的写一笔顶好的字,画点山水,或作些诗词——至不济还会诌几套相当幽默的悦耳的鼓子词。他们的消遣变成了生活的艺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了最密切的关系……他们的生活艺术是值得写出多少部有价值有趣味的书来的。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艺儿中,像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我们若是细心的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当初旗人们细细把玩生活百味的习性和他们极尽想象“玩出了格”的诸种方式,也融入了后来北京人的文化之内。
六
经过清代的二三百年,京师旗族在重造文化习尚的同时,也体现出了自我的精神型范与性格气质。
爱国主义情操,是他们精神世界中间最可宝贵的成分。自从清政权建立,身为政权基石的八旗将士便树立起国家至上的信念。随着清初一百多年平定三藩、收复台湾、反击沙俄入侵、平定准噶尔叛乱、抗击廓尔喀入侵西藏等战争的展开,八旗官兵随时被派往前线作战与驻防。至雍正年间,全国八旗驻防已有85处;至乾隆后期,又增加了49处。满族人因而广泛地分布到全国广大区域戍守。清代,是中国有史以来有效管辖版图最为广阔的时期。今天的中国版图基本上是在清代确定下来的。在八旗下层官兵的心间,为爱国护民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不得捐躯国事死于窗下为耻”(18)而以为国战死为荣的观念,始终是牢靠的。那时节,京师八旗营房中,贫穷的士兵们,即便家徒四壁,还是不忘国家重托,要按照规定自费购置兵器战马,他们嘴上常常挂着的口头语儿,还是那么一句落地有声的硬话:“旗兵的全部家当,就是打仗用的家伙和浑身的疙瘩肉!”他们一贯地忠勇可敬,饥寒困苦并没有磨损了他们世代相传的拳拳报国之心。近年间,清史与满学研究界正更新思考,逐步接近一项共识:如果没有满族杰出人物和八旗劲旅在清代前期的戮力经营,从而达成了清中期国富民盛、各族一体的大局面,后来的中国,是绝难渡过帝国主义列强妄图瓜分、灭亡我文明古国这一道险关的。(19)“若按各民族人民在清代的分工来说,满、蒙、索伦、达斡尔等旧新满洲八旗负担最重,对汉人实行募兵制,对他们却实行征兵制,孩子一落生,便是‘养育兵’,长大了便要抗敌、御侮、保卫祖国,多数人都死在疆场上。因为他们付出的重大牺牲,才创造了国内的和平环境和安定的社会秩序,农、工、商、士,才能自由自在地种地、做工、做买卖、考举人进士。”(20)(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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