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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明:不要轻易问别人……“你算哪根葱”

李公明:不要轻易问别人……“你算哪根葱”

李公明   发表于 东方早报 2014-09-28 07:14

  说地球上的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自然史,这很好理解;但是,说到“水历史”的概念则恐怕让人不太容易明白。概括地说,“水历史”就是“人类与水互动的历史”,也就是人类如何利用水、管理水、治理水和保护水的历史。

  然而,比“水历史”更迫切的研究课题是“水现实”。专家警告我们,全球每二十秒钟就有一个孩子死于与水相关的疾病;到2025年,全世界将有三十五亿人口缺水,缺水的国家和地区将超过四十个;到2050年,缺水的人口数量将达到全球总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对此,水历史专家会提醒我们,治理现实的前提是了解历史、接受教训。然而,有句话说,人类历史最可怕的教训就是从不接受教训。放在世界大型水坝工程史上,这句话更令人感到悲哀。

  

  

  英国考古学者史蒂文·米森、休·米森的《流动的权力:水如何塑造文明》(岳玉庆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7月)通过实地考察与历史记载相结合的方法论述了新月地带的费南谷地、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王宫、纳巴泰的卡兹涅“宝库”、古罗马的引水渠和卡拉卡拉浴场、中国的都江堰、吴哥王国的“内陆海洋”、美洲玛雅文明和印加帝国的马丘比丘等治水文明的历史,讲述了古人如何控制、利用和争夺水资源以及水如何影响文明兴衰的故事。

  在这个漫长的故事中,最核心的情节应该是水与权力的关系,因为举凡对水资源的利用、管理和改造等行为无一不取决于公共权力的运用,而水与人类文明兴衰的关系也取决于此。

  作者指出:“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第二点认识是关于水和权力关系的。我们越来越意识到,现代世界对水资源的控制是获得权力和维持权力的一种手段。这种权力也许是政治权力,因此当选和未当选的领导人都会投资兴修水坝和运河,目的要么真正是为了供水,要么是炫耀他们具备兴修水利的能力。通过控制水资源获得的权力也具备商业性质,所以今天的跨国水业公司展开激烈的竞争,赚取我们的金钱。”(第8页)这里谈到的权力的性质既是政治的,也是商业的;既是垄断的(对水资源的控制),也是竞争的,都有很深刻的含义。但全书恰是对水与权力关系的个案分析比较薄弱。

  在谈到公元1200年霍霍坎人的灌溉系统的时候,提出“灌溉系统是为了试图管理或者掌控权力吗?”的问题(255页);论述玛雅王室的权力与水的关系的时候,引用了两位学者的研究结论说明水的控制可以达到集中与控制权力的目的(285页)。可惜这些分析都比较简略。到了结尾部分的“水与权力”这一小节,概括地表述了两个主要观点。一是对卡尔·魏特夫的水利社会与东方专制主义的观点的质疑,认为在灌溉系统的早期发展中,并非一定要集中控制;二是水与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关系,“在很多情况下,水源控制得以合法化靠的是意识形态——掌权者声称拥有神权进行统治”;“我推测水、权力和宗教仪式之间的联系从最早的时候就一直存在。”(334-335页)这些观点更多的是对水与权力关系的外部特征的思考,更为复杂的与水相关的权力运作、博弈、交易等问题则未有深入探讨。

  但是,作者在本书第一章却从水资源危机的角度触及了权力的动机与责任这个问题,颇有启发意义。对胡佛大坝这样的水利工程,作者的思考是:“实施这些工程是为了大众利益,还是为了帮助掌权者或者意欲掌权者增强实力呢?为此,我们需要回过头来研究历史。现在看来,胡佛大坝既涉及在岩石中挖掘隧道、修建泄洪道的技术和灌注混凝土、修建大坝的技术,也同样涉及政治斗争和商业竞争,涉及提高个人声望和获取金融成功的动机。”

  然后又提到胡佛大坝工程在经济大萧条中创造的就业机会,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尝试(第6-7页)。作者有一个说法听起来不无道理,却可能会被一些水利专业人士反驳:“即使像对胡佛大坝那样进行精心的历史研究,我们仍然无法满意地回答上面这些问题。那些花费几十年时间建成的工程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必须经过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才能盖棺定论,现在评判还为时尚早。”(第6页)

  资深媒体人桥东里的《花花果果枝枝蔓蔓:南方草木志》(桥东里著,周小兜绘,新星出版社,2014年7月)谈南方常见植物,既引经据典、纵论古今,更有来自亲身体验的“本地性知识”,读来时有清新的妙趣。读“鸡蛋花”篇,证之于我家露台上的一棵鸡蛋花,颇获我心:“花朵白里透黄,一尘不染;树皮轻薄,呈青灰色;树叶修长,叶脉清晰(吴其濬说是‘凸脉劲峭’),也非常干净 —— 总之,鸡蛋花是我见到过的最优雅的树之一。”(15页)说它“优雅”,有点出乎意料,但细细想来,还真有点那种味道。最后还知道,鸡蛋花被崇信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傣族人看作吉祥物,是“五树六花”之一。在傣语里,它被叫做“糯沾比”。好吧,我家的糯沾比。

  与同类的南方草木之书相比,如刘克襄的《岭南本草新录》(海豚出版社,2011年8月)侧重的是岭南地区与台湾的可供食用的野生植物,桥东里这部《花花果果》似乎更偏重于考辨植物名目的来源、流变和变异,他自己说是更迷恋于在书中寻找它们的痕迹,因此“这些文章更像是书虫而非极客写的”。

  但是,他没有因此而忘却了生活中的本地语言知识与乐趣。如谈香蕉,他知道在粵语中,蕉被指代为男性生殖器;因此若有人请你“食蕉”,这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的邀请。同时也知道在进入九十年代以后,“食蕉”虽然仍然是骂人的话,但已不带禁忌性,像周润发在《赌神》里笑嘻嘻地说:“朋友,你返去印度食蕉啦!”更妙的是,他竟然注意到2008年香港推出一张唱片专辑,名字叫《为你含情》,唱片封面就是一根白色大香蕉(35-36页)。当时的评论就说“令人遐想联翩”和“顶唔顺”,而小桥则视作“不带禁忌性”的例子,倒是很开放的心态!

  其实,除了名目考证、语言趣事之外,作者在“花花果果”之间还插进不少社会观察、人生感悟,媒体人的性情也跃然纸上。如谈完葱的品性、故事之后,猛然来这么一句:“要在江湖上混,请务必记住,不要轻易问别人‘你算哪根葱’。”(163页)记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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