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壮汉”高有鹏——《中国民间文学通史》问世记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魅力中国 点击数： 106 更新时间：2012-8-2214:42:35
魅力中国：首先对您表示祝贺，您新的学术著作《中国民间文学通史》已经付梓出版，能谈谈它在当今国内民间文学学科的地位吗?
高有鹏：之前，我就曾出版过《中国民间文学史》，当时学界有人称这部书为：自现代学术体系建立以来我国第一部由个人独立撰写的民间文学史著作，是文学史学科的福音。
而这部《中国民间文学通史》共分三册，300多万字，将古代、近代、现代民间文学史全部打通，是国内第一部，甚至世界第一部中国的民间文学通史。我觉得无论从学术价值和学术地位上，都超越《中国民间文学史》。
魅力中国：您写了30年，非常不容易。能说说创作这部著作您最大的感触吗?
高有鹏：30年，感触太多了，一言难尽。但如果说，最深切的感受，那就是文化的主体是千百万人民大众。30年，我走了全国500多个县市，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去采风，每个地方都交了一大批朋友，感觉你走到哪个地方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写民间文学史，必须深入到人民中间去。在内蒙古锡林郭勒，我碰到娶亲的场合，给人家送祝福，人们就敬你大碗的酒，入乡随俗，学着人家的规矩，敬天敬地敬鬼神，和当地民众打成一片。天天吃肉喝马奶酒，给你唱蒙古的民歌。
在福建泉州，人们一听说你是中原来的，感觉特别亲切，为什么?他们感觉自己找到根儿了，客家人一听说洛阳、洛阳桥，都激动地不得了。人们给你提供交通、食宿，我们想给钱，人家却勃然大怒，以为是看不起他们。
走遍祖国的每一处山河，虽然语言有时候不通，需要写在纸条上交流，但你时刻可以感觉到，这些底层人民的真诚、无私、慷慨。给你讲民间故事、民间传说，在篝火旁彻夜给你唱民歌、长调，我们素不相识，但他们对你毫不设防，毫无保留；在你身无分文最无助的时候，给你提供食物、住宿，解决交通难题，这种无私和真诚，让人永生难忘。
我每每念及此，觉得自己对他们什么都没做，却屡屡受到如此优待，这让我惭愧啊。所以，我一定要写好民间文学，记录下它的历史。为伟大的民众书写历史，这才是拳拳相报。
所以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充满神圣光荣感的。走遍神州大地，到处都能感受到如春风一样的乡亲的情怀——祖国处处是亲人，民间文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间生存、发展，我们现在把它挖掘出来，这是对民族文化的一份责任。
魅力中国：您觉得为民间文学著史，要把它写好，最重要的是什么?
高有鹏：民间文学史，要写出民间文学发展的真实的历史线索，你就要走进社会，走进民众中间，一起生活，感受他们的生活环境，才能理解老百姓的所思所想，他的喜怒哀乐、恩爱情仇。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刚才提到，30年来，我走了500多个县市，为什么要走那么多地方呢?毛泽东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有感受就没有理解。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
所以感受与理解是并存的，走到一个地方后，对历史文献的记载、传说、歌谣、神话，故事，了解它到底是干什么的?才能对这里的民间文学有更好的理解。
你比如，有一次我到豫西采风，看到一个人家的墙上贴着剪纸，那是一条驴，头仰着，四条腿被绑起来，我就来了兴趣，问这是什么意思?
老乡笑了，说：“你是学问人，你猜猜它是干什么的?”
我说：“你们是不是卖驴肉的?”
老乡一听就哈哈大笑。
“难道是卖驴皮阿胶的?”
老乡听了笑得更厉害了。
老乡告诉我，这是给小孩子治病的。治的就是“夜哭郎”。因为驴子的叫声难听，跟小孩的哭声相似，晚上更是听着瘆人。在民间文学中，驴是鬼、牛是神、马是龙、鸡是凤，鼠是贼……生肖等各种动物都有民间对应的属性，这就是民间文化所赋予的。
所以说，每个现象、每个传说的背后，都是一个民间文化的宝藏。你理解了这些东西，就能理解民间社会最真实的表达。
魅力中国：有人觉得民间文学、民间传说、故事都是虚构的，研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高有鹏：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是虚构的，但民间文学都是来自于生活，而且是最真实的表达。为什么这样说?举个简单的例子，历史上关于秦桧、严嵩等奸臣的故事很多，故事情节内容可能有很多是虚构的，但是，它的本质上是绝对真实的。
无论是古代、近代、现代还是当代，都有忠臣、奸佞，而民间文学就是把奸臣的丑恶，通过艺术加工，集中在秦桧、严嵩的身上，他们是奸臣的代表。
在宋代，有民间歌谣：打破筒（童），泼了菜（蔡），便是人间好世界。“筒”就是童贯，“菜”就是蔡京，都是大奸臣。这些人，无论在当时多么嚣张跋扈，气焰熏天，都会被人民，被历史所唾弃。
而像王安石，他变法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当时那么多人骂他，甚至元代的学者修宋史，想把他列入奸臣传，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有什么劣迹。那些骂他的都是什么人呢?皇亲国戚，既得利益者，他们掌握了一时的话语权，但天下的话语权、历史的话语权，不是由他们所决定的。
由谁来决定?人民!是非曲直，在人民的心里；善恶正义，在人民的口耳相传中，这就是历史的公正。所以，这就是我写这部书的初衷之一——为良心书写历史。
历史的良心不在于几句高喊的口号，而在民间老百姓的口中和心里。
所以我在书的《后记》里写道：民间文学是人民的信仰，是民族的图腾，是历史的良心，是文化的底色，是时代的大音。写民间文学史，是书写历史的良心，有一句话叫做“天地鬼神作证”。
魅力中国：那么，目前民间文学研究在国内现状如何?
高有鹏：实际情况是，民间文学没有得到应有的价值和重视。因为这个学科，不像是经济学，不能带来现实的经济利益。甚至在某个阶段，民间文学还遭受到不公正的打压。
今天，一些所谓的留学精英归来，他们受殖民文化的影响，受国际霸权主义的影响，把民间文学这个原本中国文学的二级学科消解了，变成了民俗学里面的一个“括号”，完全被边缘化了，这是一种罪恶。我希望你们写这个报道时，把这些东西都写上去。这是对民族的犯罪，一个国家不尊重自己民众的创造，还能尊重什么?
我们现在极度强调什么精英?扯淡，都是自命不凡。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虚心向人民学习。
茅盾写出了《子夜》，巴金写出了《家》《春》《秋》，鲁迅有《狂人日记》，郭沫若有《女神》，这都不错，但是你能写出上百万行的《格萨尔》这样的英雄史诗吗?
我国现有《格萨尔》、《江格尔》、《玛纳斯》三大英雄史诗，动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行，上千万字，哪一个人能写出来?这就是民众的创造啊。
我觉得，我们的文科教科书，应该加强对本民族的、传统的民间文学的把握和教育。让我们的青少年从小树立热爱人民的理念，珍视我们的文化传统。
魅力中国：书写成的那一天，心里很高兴吧?
高有鹏：写成那一刻，我关上房门，大哭了一场。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哭，就是想哭。我夫人同样大哭了一场。现在谈这个事，勾起以前太多的记忆，很伤感。
有人说坐冷板凳30年不易，其实说“冷板凳”算是很高的待遇了，我觉得就像是坐监牢一样。因为你不知道这部书到底能不能写成?因为它没有任何经济效益，不能在生活中给你带来荣誉、地位、金钱，写这部书，我是没有一分钱稿费的。
但我一直在写。写完了之后，仅校对就用了1年，因为它引用的史料太多，而且全是手写的。然后就是在几个出版社之间流浪。这又不是畅销书，你这300多万字，出书成本太高，人家不愿意出啊。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不少人写书，是为了评职称，骗钱，骗项目。这30年，我这部书，也没人作为项目支持你。但这30年，我身边的人——家人、同学朋友，一如既往支持，这让我感觉很了不起。
这一辈子，能做成这一件事，也算是很欣慰吧。它给予我人生的欣慰，无可替代。所以就是写60年、90年我都觉得值!
魅力中国：虽然没有稿费，但它就是你的财富?
高有鹏：为良心写作，这是最大的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