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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的人生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的人生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的人生


楚三


      曾经在海淀见过余华一面,当时这厮正在签名售书。由于我少小即决定不给人有签名之类犯傻的机会,而且当时似乎正有几个文学少女依偎在侧,看起来此时的余华比较的享受。以我惯有的识趣,所以仅仅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现在回想起来映像已不深。好像有女人那样白皙的面孔。一双比较袖珍的小眼,显然与其在作品中表现出的透视能力不太般配。两腮之上有些多余的胡茬,很难想象会有多情之少女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动嘴动口,除非她们其实内心狂野,如同男人样喜欢寻求刺激?比较而言,如我的人生则是钻研过我的书籍相对较多,而钻研过我的女人则相对较少。
      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描写过一个场景:一个孩子,在连绵不绝的细雨之中奔走,孤独,迷茫。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孩子所受到的困扰,他那时也许又冷又饿,内心充满着恐惧。所以他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希望能得到一个回答。一个父亲的,或者一个母亲的回答。总之是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孩子希望藉此与这个世界取得联系,希望这样的联系能扩充自己的力量,足以抗拒巨大的恐惧。但是没有,没有一个回答。对于这个孩子而言,世界太大了,太过于空旷。巨大的自由压垮了他幼小的心灵,使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余华或许就是那个孩子?不,我们有一批人,我们有整整一代人就是那个孩子。
      那是个荒诞的时代,我们的社会正在经历一场群众运动。群众运动历来需要一个神。愚民的意识永远具有且只具有向上兼容的特质。这个运动抽干了人们所有的热情与关注。人们在那种疯狂的时代不再关注细节,不再关注家庭,不再关注孩子与老人。本质上就是不再注重生命本身。个体被群体湮灭,生命被神命替代。那不是孙光林一个人的凄苦童年,是一个时代的童年,一个荒诞时代的个体表现。
      人们不幸在那个时代降临人世,随即被如同一堆垃圾样扔到床头屋角,像一只狗样被喂养长大。饥饿与寒冷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不要说在细雨中呼喊了,即使他们在暴雨中呼喊,那也只能是他们自己徒劳的呼喊。他们是被准备好的一代,如果人们认为必要,就会理直气壮的放置他们于任何人们认为合适的地方。他们在那时可能还具有作为人的部分属性,而被抽取了意识的属性。如同一根草或一根木柴,为了人们所需要的那堆火,人们会随时把他们扔进去烧成灰烬,从而完成人们认为他们应该完成的他们的历史使命。更多的时候,人们说他们应该是一颗螺丝钉。你自己愿意是什么不由分说。他们被不由分说得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然后被不由分说的赋予他们自己全然无知的使命。而更多的时候,他们被弃之不顾,如野草般自生自灭,无人问津,生命显得是那样多余。
      余华或许孙光林,他们或许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在那个他们不堪回首的细雨的夜晚,他们所需要的那个回答究竟在哪里?而作为一个时代的生命,这些生命其实也一直想问:在那个荒诞的时代,作为生命的属性的尊严在哪里?
      孙广才断然无法回答孙光林,母亲同样无法回答他。就像那时所有的父母无法回答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时代里,个体的生命显得那样的轻贱,父母的力量有时甚至无法保护到他们自己。这就是余华透过孙光林的双眼记录下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本质就是集权运动的反人性特质。集权运动抽取了全社会的热情与能量,供养出一个超级硕大的神。当这个硕大的神踌躇满志,巍然屹立之时,留给时代凋敝的人生,无助的童年,以及那在细雨之中的凄厉呼喊。
      今天的父母或许仍然无法免除他们的孩子在喝下牛奶时被灌下三聚氰胺,或许仍然无法免除他们的孩子在注射疫苗时被一劳永逸地免疫。这是这个时代的丑陋与伤痛。但今天的父母至少在关注他们的孩子。他们正尝试着给他们的孩子一声声孩子们需要的回答,他们必将清楚,他们应该爱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亦即他们生命的持续与延伸。这当然不够,孩子们所需要的,首先是一个父母的回答,然后是一个社会雄浑的回答。拿破仑曾要求他的队伍必须把骡子与学者放在队伍的中间。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只有在哪一天,当我们能自觉意识到我们必须把我们的妇女与孩子放在责任的中间,而不是把那些硕大的老鼠放在一切的中间的时候,这个民族才有复兴的可能。只有在哪一天,我们母亲的全部要求不再是拿回属于她的脚盆的时候,只有在哪一天,我们给于在细雨中呼喊的孩子的是一个社会的人文主义回答的时候,这个社会才有了一种叫文明的东西。我们说,一个社会对于自己弱势群体的关注程度与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成正比。
       我们应该感谢余华,感谢他的真诚与无私,借助于孙光林的双眼,冷峻而客观地记录下了那个时代的一切。余华成功的地方,在于在《在细雨中呼喊》的整个写作过程中,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没有偏颇,没有修饰。只是不断把所观察到的现象平静地记下来。保留下那个时代最原始,最具体,因而也是最逼真的社会生态。读起来如同阅读一位素面朝天的处女,自然的红唇白齿,自然的莞而一笑。我们同样应该感谢余华在《在细雨中呼喊》中所使用的散文诗般的流畅语言。这样的语言之于孙光林,一个涉世未深,充满憧憬的淳朴少年,显得是那样的相得益彰,互为映衬。清新,自然,有着无限的生长欲望。单从语言的角度来讲,《在细雨中呼喊》是这个时代的一座高峰。后来,余华写了《活着》。《活着》有着更好的透视力,然而缺失了《在细雨中呼喊》的张力与诗意,缺失了《在细雨中呼喊》的优美语言。后来余华写了《许三观买血记》,再后来他写了《兄弟》。还好,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或者说他没有继续改变下去。余华应该意识到:他的改变伤害了许多人。
     《在细雨中呼喊》之于余华,是一个羞涩的初恋,初为写手的余华表现相对谨慎,他遵守了一个艺术家应该遵守的准则。本份诚实,忠于现实。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成年人有时会别有用心的对年轻的人们奢谈起他们的经验。我们后来都会明白他们所谓的经验,无非是权衡利益之后的不诚实。当有一天我们自己放弃了初始的纯洁与理想,变得如同他们一样庸俗不堪时,我们即可被认为拥有了所谓的经验。一方面,我们亦开始对人谈论起我们的经验,另一方面,我们会无时无刻不在怀恋我们的从前。从这个角度来讲,写作《在细雨中呼喊》时的余华几乎没有什么经验。他用一个少年的双眼和潮湿的心,怯生生地打量和观察这个世界。这样的见识或许不乏幼稚与缺陷,但却为平生之最美,朴质到终身难以忘怀。有一天余华会老去,他会同意我的看法:《在细雨中呼喊》才最能代表他自己,才是他的最爱。
    《活着》之后的余华已不能满足于初恋时与少女的双眸相视之下的面红耳赤,他折断了那只简洁而冷峻的笔。开始双目梭巡,拍不急待地透视了少女单薄衣衫之下的裸色肉体。他会比较享受此后的感官享乐,感谢自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从前的坚守。变得比较的有经验了。总体来讲,一以贯之的语言特色与叙事风格,是一个艺术家成熟的基本表现。余华的改变造就了今天的余华。我承认单从个人的角度来讲,我有对于《在细雨中呼喊》的爱不释手,亦有对于《兄弟》的无法足读。
      我曾应夫人之请向她推举时下这个时代的三部书:《在细雨中呼喊》,《白鹿原》,《活着》。我对她的叮嘱是:次序不可颠倒。


文章转自群学网:http://www.qunxue.net/Article/TypeArticle.asp?ModeID=1&ID=8772



[ 本帖最后由 姜雪 于 2012-8-6 21: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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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喜欢余华的写作风格,对个人成长的深度挖掘和相对客观的描述。结尾的三部书有幸都读过,白鹿原印象最为深刻,对错、革命、冲突等等做了一个形象的描述。在这些作品中能看到现在社会的影子。“文革一代人”现在也成了中国的主力,看不清中国的未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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