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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复活的史诗:《亚鲁王》与一个民族的苍茫记忆

葬礼上复活的史诗:《亚鲁王》与一个民族的苍茫记忆

──简述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独特品质

[ 来源:三苗网 | 中国民族宗教网 发布日期:2012-03-30 |作者:南鸥诗人

  《亚鲁王》是一部在葬礼上复活的史诗,是一部苗族族群历经数千年,经过成千上万的歌师,在葬礼上反复吟唱而传承下来的真正意义的活形态英雄史诗。它完整地叙述了一个民族创世的故事和惨烈征战、昼夜迁徙的重大史实,是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命运的苦难史、心灵的追寻史;她题材宏大、结构恢弘、叙事完整、故事奇异,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和史学意义;她描绘了本民族千年沉淀的特有习俗,是一幅绵延千年的民族习俗的神秘的历史画卷;她展示了一个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活态图景,是一部研究苗族人民政治 经济、文化、习俗的原生资源和百科全书。
  
  我们知道,史诗是民族精神的结晶,是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的古代叙事长诗。从题材和内容上一般分为创始史诗和英雄史诗,而从创作上又分为传统史诗(英雄史诗,又称原始史诗或民间史诗)和文学史诗(文人史诗,又称非原始史诗,如维吉尔的《埃涅阿斯》)。

  自从《亚鲁王》被发掘出来后,很多的专家分别从苗学、民俗学、民间文学、民族文学史学、社会学等角度和层面对其进行了众多的论述,今天我只想从文学、从史诗的角度简单的谈谈她与其他的史诗相比所呈现出来的独特品质。就一般而言,英雄史诗通常都具有题材宏大、结构恢弘、叙事完整、故事奇异、历经数千年的口头传唱的活态体征等特点,而对于《亚鲁王》来说,我认为《亚鲁王》除了一般的英雄史诗所具有的共同特点外,他还独具下面的几个特点
  
  (一)以真正意义的活态为体征,是一部让我们触摸其体温、倾听其呼吸、目睹其光泽的英雄史诗。
  
  众所周知,苗族有语言而没有文字,这就是说,口头的传唱是《亚鲁王》传承的唯一形式。从我国目前已经被文学史确认的几部史诗,尽管他们也存在相当的口头传唱的成分,但他们必定有文字的记载,书面语言应该是其传承的主要的方式。《格萨尔王》公元13世纪就已经被发掘出来,而我国对史诗的研究大致是从1949年才开始,而真正进入比较系统的研究则是1978年后才开始的。而在这七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们可以想象,民间口头传唱、舞台剧的表演、书面语言的记载和流传(或写在丝绸上、或写在竹简上或书籍)一定是其最主要的三种传承路径。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鲁王》才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活形态英雄史诗,是一部让我们触摸其体温、倾听其呼吸、目睹其光泽的英雄史诗。
  
  (二)以族群的葬礼为载体,是一部在逝者的葬礼上苍茫演绎一个民族的悠远历史的英雄史诗
  
  如何保存一个民族鲜活的记忆应该说更多是诗人、小说家、史学家、哲学家等学者一生的课题。但在贵州紫云麻山的苗疆腹地,是一些土生土长的也许一生都未走出大山的苗族老人,为一个民族保存着一份厚重而鲜活的记忆。他们被族群里尊称为歌师,数千年来,他们在一代又一代族群的葬礼上为逝者反复吟唱着《亚鲁王》的故事,他们在葬礼上向逝者的亲人和所有的族群讲述他们的祖先带领族群惨烈征战、昼夜迁徙的民族命运和隐忍、刚毅、永不屈服的民族性格。他们是本民族灵魂与意志的演示者、是苍茫记忆的保存者。

  7月20日,我与《亚鲁王》工作室的的几位同仁参与了一位逝者的葬礼,在长达16小时的时间里,在几位歌师的轮番吟唱之中,一个民族的悠远历史和原生态习俗的生动细节历历在目。在时而柔弱,时而激烈的鼓声中,我听到了一个民族的呼吸,我触摸到它的体温,我看到了它千年忧郁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民族的肋骨深深嵌入我的身体。一个民族,他们就是以这种古老的方式活在史诗里,活在一个族群苍茫的记忆里。拥有史诗的民族是幸福的民族,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民族……

  我认为,这种以葬礼为历史的切片和载体,切入历史、复活一个民族苍茫记忆的的古朴而精妙的手法在世界文学谱系中实属罕见,我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手法在世界文学史诗宝库中也是独一无二地令人炫目和震颤。我深信随着对其深入的发掘,她将成为众多学科追逐研究的对象,成为众多学科谱系学术研究的一个最新的重要蓝本。她不仅是民俗学的光荣,同时也是民间文学和民族文学的光荣,更是中国文学的光荣。
  
  (三)以“多声部”合成苍凉的交响,是一部演绎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命运的苦难史、心灵的追寻史的悠远悲歌的英雄史诗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当我阅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后,到底是现代文明拒绝他们,还是他们拒绝现代文明就成为一个问号脑海里萦绕,而当我在1995年一次深入到到黔东南腹地雷山后,这个问号就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越来越浓重的阴影,压迫着我的心脏,叩问着我的理性和良知。而当我受命参与《亚鲁王》的编辑和润色之后,当我反复阅读已经直译出来的一万余行《亚鲁王》后,我突然明白,我们仅仅是很外在地看到了苗族同胞生存环境的恶劣、看到他们的贫困和落后,而没有深入地看到一个民族的性格特征及其成因,没有从其生存心理,甚至是文化心理的层面去认识他们的命运与苦难。请看下面的诗句:
  
  第二章第17节  哈榕泽莱之战
  
  (口述人:陈兴华 陈志忠 杨光东 杨光顺 杨胜方 陈志品 岑老和 黄老拗)
  
  亚鲁王继续迁徙,继续前行
  亚鲁王继续迁徙,义无反顾
  亚鲁王携妻带儿跨上了马背
  亚鲁王穿着黑色的铁鞋
  孩子的哭声哩啰呢哩啰
  婴儿的啼声哩噜呢哩噜
  亚鲁王捣毁了家园带着干粮就上路
  亚鲁王焚毁了疆土带着米团就上路
  亚鲁王带着身心破碎的族群踏上漫漫长路
  亚鲁王领着饱受苦难的族群踏上茫茫征程
  孩儿哩孩儿
  娃儿哩娃儿
  别哭了,七千务莱紧紧跟着你们的哭声
  听话吧,七百务吥紧紧跟在你们的身后
  可怜我的孩儿
  可怜我的娃儿
  饥饿的哭声令人心碎
  哭奶的啼声撕心裂肺
  我们歇歇吧,吃了早饭再走
  我们歇歇歇吧,吃了午饭再走
  我们吃糯米粑粑再走
  我们吃糯米饭团再走
  亚鲁王带着族群昼夜迁徙到来了哈榕泽莱
  
  这就是他们既隐忍、内敛,又刚毅、顽强,永不屈服的民族性格,这就是他们民族性格的生成史,而正是这样的民族性格,决定了他们昼夜迁徙、艰难征战的苦难的命运,决定了他们对本民族心灵演绎的追寻。所以我认为,苗族同胞用性格、命运和苦难的“多声部”合成了苍凉的交响,演绎了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命运的苦难史、心灵的追寻史的悠远悲歌。

  如果说《格萨尔王》展示的是形而上的宗教的力量,那么,《亚鲁王》展示的则是一种形而下的命运的悲歌以及由此生发的生命的力量,是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命运的苦难史、心灵的追寻史。尽管二者都具有终极关怀的路径和愿景,但是,这种命运图景及生命力量的展示更为真实,更具有生命本体性的意义。
  
  (四)拒绝残酷的生态语境,是一部依然保持着鲜活的民族特性和完整的史诗品质的英雄史诗

  我们知道,工业革命后,人类历史的演进日益迅猛,如果说之前的历史的演化是做加法,那可以说工业革命以后就是以乘法的形式,而在这个信息时代,简直就是以“立方”的形式在裂变。也就是说在信息时代的今天,时间对人们价值观念的的侵扰、渗透和异化,迫使人们对信仰、价值、尊严、道德、审美等诸多方面发生的巨变是以“立方”的速度在挺进,对人们的价值体系完全构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而在这样的时代境遇之下,人们要将一个民族的文化依然原汁原味地、完整地保存下来就显得异常的艰难,一个民族的悠远文化在与后现代的残酷肢解为特征的尖锐对峙之中,远远不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的顽强性所能阻挡和拒绝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鲁王》的完整和鲜活,使得她的美学特质和哲学意义都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实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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