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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永逸:田野笔记(《新京报》连载)

拉萨老阿妈的哈达

2012-05-09 03:20:49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我经常对人讲十多年前去到拉萨的情景。如同上个世纪初叶的大上海,那是座生机勃勃、鱼龙混杂的都市,也是让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的地方,还是让人留恋的圣地。

  □岳永逸(民俗学者)

  那时的拉萨,有凯迪拉克等名牌轿车在宽阔洁净的大街上疾驰,有垃圾密布灰尘四起的弯拐小巷。暮色时分,有三五成群的藏族小孩或欢乐地比赛吸烟,或蜂拥行人,讨要不休。

  与此同时,你也会看见手摇转经筒,念念有词,显然是远道而来朝圣的皮肤黝黑的信众,还有和他们同行的羊、狗。在大昭寺、哲蚌寺、色丹寺的殿宇内,你同样会身不由己地浸淫在这里的慈祥、安然与宁静之中,不忍移步。

  这不是施蛰存他们笔下那个光怪陆离的大上海,又是什么呢?但拉萨又不是上海,大上海至今都显得浅薄浮躁。

  十多年前,是小胡与我一道前往拉萨的。某种意义上,我们的行走有些苦行的味道,并非时髦的自助游、自由行。兜里不到两千元人民币,我们就上路了。那时,神奇“天路”尚在襁褓之中。从北京西站出发,在西宁转乘火车到格尔木后,马不停蹄,我们再坐大巴翻唐古拉山到了拉萨。仅仅在大巴上,我们就颠簸了近50个小时。在拉萨,我们住在一所计算机学校里。小胡是个闲着的忙人,经常出门。在院里,我不时能见到一位藏族老阿妈。老阿妈是青海海南州人,一位头人的妻子。丈夫去世得早,在相当长的岁月里,她一人独立支撑着庞大的家族,什么活都干,晚年才来拉萨。年事已高的她满脸皱纹,行动也略显迟缓。

  第一次见到老阿妈是雨后的清晨,她一定要让我去吃早餐。她基本上不会说汉语,我们之间的交谈要通过她侄子的翻译。待我坐下,她就不停地用略微有些发颤的手给我倒酥油茶。知道我是四川人,她早早地就起来做了四川风味的面饼。当她端出面饼,并用不连贯的汉话说“饱饱地吃呀,多多地吃!”时,我鼻子有些发酸。

  时间很快,一个月倏地就过去了。告别拉萨是在天还未明的时候,凌晨五点。我们不想烦扰年事已高的老阿妈和每天忙着工作的她的侄子,起来悄悄地走。可是,当走到院子的大门口时,老阿妈和她侄子已经站在了那里,一个人手中拿着两条洁白的哈达。在依稀的晨色和昏黄的路灯下,哈达格外白。当他们先后把哈达围在我脖子的那一瞬间,我满含热泪,那是一种游子要离家的感觉。

  在成都、广州、南京、横滨、香港和北京,我有过或长或短的居住经历,但有家的感觉的也就曾经小住的拉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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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烟锅子

2012-05-10 03:20:2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小时候,为了吃上母亲特意为远途放牛的爷爷准备的午饭——玉米面饼,我常常主动随爷爷上山为生产队放牛。自然,待我填饱肚子后,剩的有,爷爷就吃点儿,没有,就说他不饿,还乐呵呵地问我,“吃饱没?”当然,也有轻巧些的回忆,那就是爷爷的烟锅子。

  □岳永逸(民俗学者)

  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过世已经三十多年。他会杀猪、做厨、篾匠等多种手艺。由于对邻里总是有求必应,从不推辞,爷爷在乡里有了“好人”的名声。

  烟锅子是“烟袋”的川北土话。记忆中,爷爷的烟锅子有两种,水烟锅子和旱烟锅子。放牛时,爷爷带着他的旱烟锅子。有一回,好几个小伙伴都随爷爷一起上山了。到了山上后,爷爷突然着急地喊,“我的烟锅子不见了,我的烟锅子不见了!孩子们,快帮我找找。”小伙伴们分头四下里寻找,有的沿着山路找,有的在爷爷四周的草地上找。找了半天,大家都两手空空,很是沮丧。突然,我发现爷爷嘴吐白色烟雾,烟锅子就衔在他的嘴里。我说,“爷爷,烟锅子就在你嘴里呀!”爷爷伸手一摸,这才回过神来。“对呀,真是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小伙伴们转忧为喜,哈哈大笑。

  在纸烟尚未普及,人们常吸自己栽种的烟叶的年代,烟锅子是常见之物。它由烟袋嘴儿、烟袋杆、烟袋锅和烟布袋四部分组成。贫富不同,寸许的烟袋嘴儿和尺许的烟袋杆的质地各异,都油光可鉴。烟袋锅是黄铜或生铁的。装烟丝的烟布袋手掌大小,手工缝制,或黑或蓝。一根牛皮筋儿将烟布袋和烟袋杆连在了一起。人们常将烟锅子插在腰间,冬天也会插在火车头帽子上。

  烟锅子盛行的岁月,也是火柴还珍贵的年月。于是,有的人还在烟布袋旁边再缝一个小布袋,用来装火石火镰儿。火石拇指大小,有棱儿,火镰儿一寸多长,弯弯的,用的时候,火镰往火石上一敲,爆出的火星落在旁边绒纸做的火媒儿上,就可点燃一袋烟了。“那边来了一辆车,里边坐了三大姐,镰姐捞住石姐打,打得媒姐一头血”与“铁家和石家,两家来打架,黑头去劝结,澎它一头血” 这些谜语说的都是昔日打火点烟的事儿。当年,为了节约打火石,三五老者同坐一处,烟锅对烟锅的借火吸烟也就是田间地头常见的风景。

  近几年,在西北祁县、江南乌镇的民俗博物馆,我都看到静卧在玻璃橱窗中的烟锅子,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是那样的冰冷。每当这样的场景,爷爷让我们找烟锅子的往事就浮上心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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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拐杖

  2012-05-11 03:20:18 新京报



  如果有一天,父母老了,请你紧紧握住他们的手,陪他们慢慢地走……就像当年他们牵着你一样……——网络漫画《感恩父母》


  ■ 田野笔记


  “什么东西,小时候四条腿走路,长大了两条腿走路,老了三条腿走路?”


  这则对人生历程形象描述的谜面是稍微知世的老幼的常识,也是当下父母对幼儿启蒙教育的内容之一。其实,一旦孩子具备了思考能力,他们就会感受到这其中的沉重,甚至苍凉与悲壮。它毕竟是个沉甸甸的话题,与脑筋急转弯大相径庭,后者差不多始终带来的是较智时的恍然大悟,沮丧或自得的亢奋。


  □岳永逸(民俗学者)


  无论是在小区里,还是在五环内外的国家森林公园,时常都能看见自己驾着电动轮椅车,不乏怡然自得的长者。拐杖很少见。经常在小区和森林公园玩耍,尚未换牙的儿子当然也基本无缘见到那作为第三条腿的各种形状的拐杖了。每当看见坐着电动轮椅的老者,原本腼腆的儿子却会朗声说:“爸爸妈妈,等你们老了,我也给你们买这样的车,让你们自己坐着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管他是无忌的童言,还是确实明白了世事,儿子的善意都让人欣慰。但是,同样作为儿子的我至今都还没有给在乡下的母亲买过拐杖。


  这几年,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之视力急剧下降和奥氮平等药物的副作用,她四肢无力,平衡感差,走路不时会跌倒。于是,哥、姐、妹,还有外甥都给母亲买了拐杖,龙头的、枣木的、红木的……对于晚辈的孝心,母亲自是欢喜,将这几根拐杖放在了床头,可是却从未用过。想出门走走时,她习惯性拄的是老家房后山坡随处可见的荆条,或是短竹竿。母亲说,那些拐杖是城里人的玩意儿,娇贵,不实用。于是,不论她心里作何想,我虽然时时有买拐杖的机会,也就懒得买了,如土蚕。


  走路越来越不稳的母亲不时对我抱怨的是,我做主给他们二老在城里买的房子。六七年前,母亲身体硬朗。买房子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我将房子买在了五层而非一层或二层,那座公寓没有电梯。当时,我自以为聪明地想,每天上下楼爬爬楼梯,对老人也就是锻炼身体了,将来我自己住的话,视野也不赖。城里的房子母亲终究没有去住,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心办了坏事,你也有老的一天,到时你就知道了!”


  在北京,每当上下楼梯,遇见白发苍苍的老人提着一二斤菜,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时,我就想到真正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不易了。或者,待我尺寸缩短,弯腰驼背,日薄西山时,就在那所房子,一步一歇爬楼梯的我对母亲的内疚感会更重,谁知道呢?


  西方人的母亲节快到了,我没有过的习惯,也就没有必要在这天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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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与母亲

2012-05-15 03:20:5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学者张柠的著作《土地的黄昏》,将土地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情感色彩浓厚的时间标尺“黄昏”来定位,有着欲说还休的多重意味,而这正是后工业文明不遗余力消解和驱逐的。

  □岳永逸(民俗学者)

  土乃万物之母。《释名·释天》言:“土,吐也,能吐生万物也。”将土地与女人,尤其是多产的女人类比,是初民社会惯有的思维方式。至今,我们还习惯性地将大地比作母亲。“息壤”则以神话修辞表明土地变化、增产的能力。在久远的过去,人类一度还曾在田间地头以性行为促进大地的丰产。这在英国人弗雷泽爵士的《金枝》中有详尽罗列,并归为“交感巫术”之列。所谓交感巫术说的是物我两忘,物我互化,相信物与人是互相转化与影响的。让国人一度动容的巨片《阿凡达》的核心魅力就是交感巫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中国电影人和惊呼“狼来了”的影评人对这部片子进行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评说。

  除了上面这些共性,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土地是有生命的。只要是破土,有可能惊动、伤及土地,人们就有不同的告罪或请求大地恩赐的仪式。立春时,在各级官吏主导下,官民一道鞭打春牛。修建房屋、道路、桥梁时,还要祭祀土地。朝廷在京城则专门修建有祭祀土地的地坛、社稷坛。与之相伴的是,被赋予灵性的土地的具象化,这就是遍布大江南北的土地爷。在相当长的时期,一家有一家的土地,一村有一村的土地。前两年,在早已“西化”的香港看见若干大小商铺、住家门口的土地神龛或牌位时,我一点也不惊奇。

  关于土地爷,不同地方又滋生出很多传说故事。更为有趣的是,尽管是相对晚近的事情,不少地方的人们还是按照自己男欢女爱的习惯,给土地爷找了个老婆——土地奶奶,一同供奉。在当下华北乡间的不少民居的门厅内,土地爷神龛两旁还有“早晚一炷香,晨昏三叩首”的对联。但是,肉多不香,人们对土地爷的恭敬反而减弱了。在《西游记》中,稍微遇到不如意不顺心的时候,猴哥就会把“土地老儿”从地下提溜出来玩耍、叱责一番。

  新近,北京地坛祭祀土地的仪典轰轰烈烈地恢复了。早在2007年,东城区建国门街道办事处就恢复了鞭打春牛仪式,并将之定位为社区文化品牌。

  只是,这些看似与土地关联的事件,与早先对大地的祈求和敬畏已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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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宴与社稷坛

  2012-05-16 03:20:5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与现在人们强调个体能力而藐视天地的“顶天立地”不同,先秦时期的人们常将地与天联结一体,尊天亲地。祭天与祭地/社也就成为古代两项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位于北京中山公园内的社稷坛,有近600年历史,曾是明清帝王祭拜土地祈祷丰收的场所,如今其址尚存,但意义早已不同以往。

  □岳永逸(民俗学者)

  《礼记·郊特牲》中说:“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放教民美报焉。”《孝经援神契》云:“社者,五土之总神。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为社而祀之,以报功也。”对于后者,《礼记·祭法》明确记载了其高下层级:“王为群姓立社曰大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诸侯自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暑社。”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说:“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于是,后人认为社就是后土。到汉武帝时期,已经出现“后土皇地祇”,还被奉为总司土地的最高神。在今天的口语中,“后土”还总是与“皇天”相连。作为万能的地方神祇,后土皇帝或后土奶奶在今天的河北、山西广有供奉,并香火旺盛。

  在官方,对土地的敬拜衍化到后来的最高级别就是将社神和五谷合一的社稷坛敬拜。《白虎通》卷二有言:“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也;五谷众多,不可一一祭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稷,五谷之长,故封稷而祭之也。”因为在以农业生产为根本的时期,社与稷事关国家命脉,于是汉语中“社稷”与“江山”一道常常用来指国家。明清两朝,帝王对社稷坛的修护、敬拜格外看重,也允许地方州府修建社稷坛。大大小小的社稷坛也就成为中华帝国晚期城池一道耀眼的人文景观。

  始建于明永乐十九年(1421年)的北京社稷坛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社稷坛。该坛呈方形,高三尺,用汉白玉砌筑。坛面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别铺以青白红黑黄五种颜色的土——“五色土”,象征五行,也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坛中央有一土龛,明清时立有代表社神的石柱和代表稷神的木柱各一根,后来二者合为一石柱,即“社主石”、“江山石”、意为“江山永固,社稷长存”。明清时期,每年农历二月和八月,皇帝都会率文武百官前来祭社稷,祈祷丰年。

  1914年的双十节,经改造后的这个皇家祭坛成为最早向市民开放的公园之一,时称中央公园,后改名中山公园。老舍笔下的“美女”冠招弟就是在这里兴高采烈地溜冰,赶时髦的。如今,中山公园里的社稷坛仅仅是见证北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历史悠久的风景,少有人敬拜,生意兴隆的反而是园内来今雨轩价格高昂的“红楼宴”。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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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呵呵的土地爷

  2012-05-17 03:20:35 新京报



新京报插图/赵斌


  ■ 田野笔记



  “城隍爷掉井里,土地爷扒头看——捞(劳)不起你那大驾。”

  在道教神祇体系中,在乡民自己的神灵谱系中,因地就简的乡村小庙中总是笑呵呵的土地爷地位是低下的。上述歇后语说的就是,基于下不能犯上的不可接触原则,土地爷对于掉进井里的高级别的城隍爷的冷眼旁观,爱莫能助与幸灾乐祸。当然,与被指使、受欺负时一样,这时的土地爷还是笑呵呵的。

  □岳永逸(民俗学者)

  学者们一般都将土地爷的前身与古代的“社神”联系在了一起。既因为《风俗通义·祀典》的相关表述,也因为清代翟灏《通惜编·神鬼》有“今凡社神,俱呼土地”的断语。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修订的台湾《诸罗县志》亦云:“中秋祀当境土神,与二月二日同;访秋报也。四境歌吹相闻。为之社戏。”

  关于土地的敬拜,官民明显异途。和皇家把持的社稷坛的庄严肃穆与神秘不同,与乡民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的土地爷是多能的、和善的,是敬拜者可以欺负的。“土地老腾空——神气(起)来”,“土地爷被虫蛀了——自身难保”等歇后语和“黄酒白酒都不论,公鸡母鸡总要肥——尽管端来”,“多少有点神气,大小是个官儿——独霸一方”等对联都是在说土地爷的低微。

  至明代,土地神已遍及全国乡村。桥头土地、栏头土地、灶头土地、田头土地、山神土地……名目繁多。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对土地爷有不同的称谓,如土地公公、田公、土地,等等。有趣的是,根据文人的记述,在不同的地方有功于家国、地方的名人纷纷忝列土地神之列。蒋子文曾经是南京的土地神,祢衡曾经是杭州瓜山的土地神,岳飞曾是杭州太学的土地爷,韩愈则是清代翰林院供奉的土地神。江苏吴县人还曾将汉代的朱买臣、南朝的顾野王奉为土地。

  当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般的乡民并不会特意去探自己叩首的土地爷出身是否根正苗红。人们烧香磕头,只是要土地爷履行多种职责。死人了,或在出殡前或在出殡后,人们到土地爷那里报丧,注销死者的“户口”。生小孩了,人们要到土地爷那里报到,给孩子“上户口”。在山西平定,当一个小孩子生病迷糊不醒时,家里长辈会出面,乞灵于土地为之招魂。在闽台,土地爷还身兼财神,商家有“作牙(迓)”的习俗。在旧历每月初二、十六,祭拜土地公,又称“牙祭”、“作祃”。二月二日叫做“头迓”,十二月十六日叫做“尾迓”。是日,商家为了答谢员工一年的辛苦,要请吃“尾牙”宴。在有些地方,人们还会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贴压在土地庙的香案下,看两人八字是否相合。因为传说故事和黄梅戏的缘故,土地爷促成董永与七仙女的良缘早已家喻户晓,就不容置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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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鸡随鸡的土地奶奶

  2012-05-22 03:20:36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作为“土地爷”文化的衍生品,种种与“土地奶奶”有关的风俗传说也广为流传,有趣的是,作为基层神仙,土地爷在某些民间传说里形象有欠正面,土地奶奶也被连带着一同出糗,可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岳永逸(民俗学者)

  2003年7月,在河北的一个村子,我听到这样的传说:村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女人诉说夜里有男人翻墙入室,女人们无从逃匿。入室的男人很像村边土地庙里的土地爷。但是,谁也不敢得罪神灵。便有人出了个主意,在土地爷旁边恭恭敬敬地塑了一尊土地奶奶。从此,村里太平无事。有趣的是,在地处东南的福建,同样不难听到类似的故事。只不过女主人公不是匿名的多数女性,而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因为土地爷夜夜来惠顾,使得千金很快香消玉殒、面黄肌瘦。就在骨瘦如柴的闺女临死前道出实情后,不愿意闺女死后守寡的财主将闺女许配给了土地爷,把闺女的塑像安放在了土地爷旁边,成了名正言顺的土地奶奶。

  在不同地方,土地奶奶命运各异。传闻湖北油坊张沟土地爷好赌,经常和小张沟土地爷赌博。结果,油坊张沟土地爷把自己的老婆输给了小张沟土地爷。输掉老婆的油坊张沟土地爷整日愁眉苦脸。村民见状,就到小张沟把油坊张沟的土地奶奶给抬了回来。当然,小张沟土地爷不同意,拿不出钱的油坊张沟土地爷只好让小张沟土地爷再把自己老婆领走。次日,油坊张沟村民又去把自己村子的土地奶奶抬回来,可晚上又被领走,如此反复三天。油坊张沟村民无计可施,只好让自己村的土地爷打光棍独守空房了。

  与此不同,宁波的土地公则是因为自己老婆愚笨,错误执行指令,被休掉了。当然,也有故事夸赞土地奶奶聪明的。大江南北广为流传的“大风顺河刮,别叫穿梨园。白天太阳晒晒盐,晚上下雨浇浇田”这句俗语就是如此。传闻当土地奶奶回娘家时,不同的人到庙里来为了自己的事祈求土地爷保佑,一个要刮风,一个不要刮风,一个要下雨,一个不要下雨。就在土地爷一筹莫展时,晚上回来的土地奶奶就用这句俗语给夫君吹枕边风,巧妙地解决了难题。

  无论传说中的土地奶奶是愚笨抑或聪明,她都没有更好的命运。民间更多的俗语都是在不遗余力地贬损这位女神,如:土地奶奶戴花——老来俏,土地奶奶跟王母娘娘比美——天地之别,等等。甚至这位神祇的女儿也成为嘲弄的对象,正所谓“土地女儿嫁玉皇——一步登天”。

  在地产经济处于龙头地位的当下,倒买倒卖土地发横财的“土地奶奶”“土地爷”比比皆是。虽然是借尸还魂,但已经从奴隶到将军,由对土地的敬拜转化为对土地的蹂躏、抢掠了。不过,慈善家霍英东、李嘉诚也有“土地爷”的美名,对于吃了黄连的房奴,大小土地爷的真假好坏反而无从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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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土地庙的土地庙斜街

2012-05-23 03:20:4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台湾时,对台北忠孝路一带现代都市千篇一律的繁奢,我没有兴趣。但台湾城乡高高低低的土地庙,却常常让昏昏欲睡的我精神为之一振。据不完全统计,台湾如今还有土地庙一千三百多座!其实,土地庙在六七十年前的大陆城乡也是常见景致,现在却已不复旧观。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现在洋气也洋化的北京不同,旧京长期都是个多神多庙多敬拜的大乡村。在“庙产兴学”运动后的半个多世纪,也即解放前后,北京尚有两千余座大大小小的庙宇,其密度远大于现在的麦当劳、肯德基和成都小吃。供普通市民敬拜、报庙的土地庙当然不少。

  民国初年,土地庙庙会与白塔寺、隆福寺、护国寺、花市集一道并称京城五大庙会,是人们敬拜、交易、商贸、社交、娱乐的重要场所。同时,这五大庙市也与新兴的满足新贵的西单商场、东安市场形成抗衡、互补之势。旧京的有神和新兴资本主义的无神在那个年代就展开了无声胜有声的拉锯战。

  这座在如今为数不多的老人心目中还有印记的土地庙在宣武门外下斜街(原名槐树街)南口内路西,长椿寺南。据传,该庙始建于元(一说建于金)。至今,老街坊们还习惯将这条街称为土地庙斜街。1937年,北平民国学院经济系的师生对当时北平庙会进行了调查。根据当年的记录,下斜街土地庙的庙宇面积有500方丈,土地爷、土地奶奶也端坐其中。民国后,土地庙由清季阴历每月逢三开庙改为了阳历(时称国历)每月逢三开庙。

  对于土地庙的格局、人们在庙会期间如何上香叩首、许愿还愿,难见前人记载,但因敬拜而兴的庙市盛况则常常见诸文字。《都门杂咏·土地庙》云:“柳斗荆筐庙市陈,布棚看遍少奇珍。缘何游客多高兴?眼底名花最可人。”《燕京岁时记》亦载:“月之逢三日,聚于南城土地庙,凡人家具用等物,靡不毕具,而最多者,鸡毛帚子,短者尺余,高者丈余,望之如长竹茂林。”1936年前后,土地庙会的剧场和杂耍场同样媲美于内城的隆福寺庙会和护国寺庙会。庙会之日,京戏、评戏、大鼓、电影、相声、西洋景、留声机、戏法、武术、掼跤、星相占卜、书信代笔、传教皆人声鼎沸,众相纷呈,热闹非凡。

  1950年后,土地庙西的空地修建了宣武医院,土地爷夫妻的住地被分割,终沦为大杂院。前述种种,都成前朝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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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重修土地庙

  2012-05-24 03:20:33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当下北京、重庆这些大都市的核心地带,还没听说有土地庙重建的消息,人们在续写着“无神”社区的神话。距离一线城市有些远的地方则是另一番风景,尤其近来,在一些经济水平有起色的村镇,曾被夷平的土地庙也获重建,例如2010年前后山东枣庄“龙头湾村”重修土地庙一事,曾一度引起关注,这背后的文化与经济意义,也发人思考。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为了文化遗产的名和日常生活的需要,2010年前后山东枣庄不少村子掀起了重修土地庙的热潮,东龙头村就是其中之一。东龙头与北龙头、南龙头呈“品”字形分布,原为一村,于明洪武初年建村,并因村东的九龙庙得名“龙头湾村”。正月二十七的龙头庙会曾经是当地的一件盛事。但因城市扩张,已经位于城区的龙头庙会因阻碍交通等原因于2003年取缔。在一定程度上,信仰生活的缺失、公共空间的减少和传统文化的热浪为这一带村子土地庙的重修提供了契机。

  2010年,经过村民出钱、出工、出力修建的东龙头村土地庙落成。在六株古槐的拥庇下,手扶拐杖,笑呵呵的土地爷和他的糠糟之妻土地奶奶在重修好的土地庙内正襟危坐。按惯例树立的《重修土地庙碑记》中有下述文字:

  “先人感皇天后土之恩,企胤嗣万代之盛,于村前建土地神庙一座。神祠历经沧桑之变,年久失修,毁圮殆尽,已夷为平地,其遗址仅存‘槐抱椿’等老树六株,实难秉承殡葬之祭,益难慰藉逝者之亲。故重修土地神庙,诚为村民之夙愿也。今逢盛世,党恩浩荡;政通人和,社会安定。为尊崇民间风俗习惯,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传承古代传统文化,不悖先人懿德,不负后人懿行,村民自行发起,重修土地神庙。兹议一出,杂然相许;慷慨解囊,众心成城。祈望土地之神安位,并广施恩露,荫庇众生,泽及百世。使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家和事兴;人丁兴旺,财运亨通;四季安泰,福寿康宁。特镌石立记,以润后昆。”

  或许是要让自己村占地面积同样不大的低矮土地庙盖过北龙头、殷村、郭村等村土地庙的风头,就在土地庙的落成典礼的日子,主事人请来道士为土地爷、土地奶奶塑像开光,请了庙戏,还摆58桌酒席宴请村里享受照顾的60岁以上的老人、捐款超过百元的村民和赞助单位的领导,并将就餐者名单张巨幅红榜公布。树大招风,颇有“夸富宴”色彩的东龙头村这一土地庙落成仪式引起了当地媒体的关注和评说。一度沉寂的小村子再次掀起了阵阵涟漪。

  其实,哪怕就是有敛财的嫌疑,在土地已经极度短缺的当下,这一带焕然一新的土地庙纷纷再次矗立起来,本身就值得深思。它虽是当下社会综合征的反映,但却多少表达了人们对土地的敬畏和土地爷、土地奶奶形象随意被利用的低微地位。

  这时,俗人什么样的由头、动机反而无足轻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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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死守的土地

2012-05-25 03:20:21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农耕社会,对于一个天生就得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农民而言,田地不但被想象性地类比于多产的女人,而且还坚信自己的田地是独特的,在内心深处将土地与自己视为一体。对自家的每一块田地,甚或对邻居家的田地,一个农民都熟悉其面积大小、肥瘠程度、土质和该种些什么样的庄稼。这样,如同人一样,乡村的每一块能种庄稼产东西的田地实际上都有着自己的名字。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已经被都市吞噬的东龙头不同,枣庄红山峪村的350块土都还有着名字。这些土地或者以姓氏起名,或者按地形起名,或者按方位,按面积的大小,按地附近的标志物等起名,不一而足。不论这些名字是确指还是泛指,每一个名字都融进了红山峪村村民祖祖辈辈的智慧、记忆与情感。

  如房前屋后的地常被称为“鸡嘴地”,因为它难免被邻里或自家的鸡啄食。于是,对这些鸡嘴地的守护不但表达着一个家庭内部年龄群体的分工,也充分体现出乡民交往的小伎俩与情调。防止鸡进地啄食庄稼的高低不一的篱笆,吓唬鸡的面目可憎的稻草人,掉牙的颤微微赶鸡的小脚老太太或者故意在自家鸡嘴地边嬉耍的顽童,等等,都成为鸡嘴地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的布景。

  不仅如此,红山峪还流传着“喝铁汁挣的”的故事。古时候,某村新迁来一户,不久与村内一户有势力人家争一块地,相持不下,告到县衙。县官问,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双方都找不到确凿证据,县官无法判断。两户不断争吵。新迁户说,“明明是我的地,他不该讹我!”县官急了,指着旁边的炉子里的铁汁说:“你说是你的,你敢不敢喝下这铁汁?”结果,一气之下喝进铁汁的新迁户倒地身亡。势力户无话可说。那块地自然归新迁户所有了。

  土地即生命。用生命换取土地是无数中国农民的追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江村经济》的卷尾,费孝通就指出,谁能解决好土地问题,谁就能赢得中国的未来。在都市化潮流还在激烈地开疆拓土时,在中西部经济不发达的乡村,不少土地因劳动力的流失而荒芜了,没有谁再去为土地拼命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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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自留地

  2012-05-29 03:20:2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在学界,原则上讲,长期田野调查(fieldwork)的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地方。知道的人常常会将这个固定的地方称之为“某某的田野”。因为,别的人没有去调查过,所以原则上而言,对某某的田野描述以及阐释也就不好品头论足。反之,调查者则常常自鸣得意、四顾盎然。

  □岳永逸(民俗学者)

  我老家在四川盆地边缘一个叫槐树地的村子。这里至今都土瘠民贫。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晚期开始,能外出打工的基本都外出了。改革开放初期近两百号人的槐树地,现在常年固守的已经不足二十人,而且都是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长者。在人丁还兴旺的时候,槐树地人喜欢把某家的自留地与那一家人,尤其是与女主人联系起来,等而视之。

  在大集体时期,槐树地每家一至二分的自留地都是房前屋后的好地。要进某一家的门,一般都会先经过这家的自留地。为了改善生活,每家每户尽可能在这块可供自己支配的自留地上精耕细作,栽种瓜果蔬菜,在供自家食用的同时,将剩余变卖,贴补家用。于是,自留地在槐树地也就有菜园子的别名。由于男主人常常要下地干活,菜园子就主要是女主人经营管理。这样,一年四季自留地上的物产茂盛、丰富、多样与否就天然地与该家主妇是否勤劳、是否善于计划、是否财运旺、是否手巧等等联系在了一起。自留地上物产丰富的主家常常会将其瓜果小菜赠送邻里,而邻里有隙的,无论是不共戴天还是小恩小怨,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拿自留地出气。这样,自留地景观的好坏也就与该家在村里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人缘好坏联系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自留地种的好坏也与该家儿女的婚姻大事联系在一起。直到1990年前后,前来相亲的人通常会在媒人的带领下特意看看该家的自留地。有一回,就因为陪女儿前来相亲的母亲看到男家自留地的稀稀拉拉,便直接拉着女儿打道回府了。一直在家里等着客人的男主人在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与女主人大大地吵了一架。吵过之后,双双扛着锄头拾掇自留地去了。

  如今,虽然常住的都是两鬓斑白的长者,但槐树地的自留地始终都是春意盎然。老人们还是颤巍巍地挑着人畜的粪便浇灌。待这些长者有一天老去了,那些多年都绿意盎然的自留地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呢?有些反讽的是,远离土地的都市子民们在努力寻求着绿色、安全的菜园子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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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美少女

2012-05-30 03:20:39 新京报



新京报插图/赵斌


  ■ 田野笔记



  “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长城非好汉”应该是至今为止绝大多数中国人都熟悉的“三不”。其实,这三句话背后都有凄美的故事。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故事,与人们熟悉的梁祝、白蛇传、牛郎织女和孟姜女四大传说情节差不多,大致都说的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情侣相遇相知相爱了,因“恶势力”的阻扰,最终没能长相厮守,而是天各一方。但是,不论是男主人公的名字叫黄河,还是女主公的名字叫黄河/荷,在“不见黄河心不死”中,先死的一方的心并没有死,一直跳动到见到另一方为止。最后,跳动的心与苟活的情侣一道双双殉情。一颗孤零零的心,血淋淋的心,直到见到情侣才满足地死去。这种爱的伟岸、决绝、执着,足以让任何时代、任何地域的任何一个人心碎。

  遗憾的是,当下的影视编导们还是只在意梁祝等四大传说,“不见黄河心不死”却被人们遗忘。有幸的是,在今天的旅游叙事中,母亲黄河真的变成美少女了。

  在一般世人的心目中,黄河水是浑浊的。这也是我今年5月21日之前坚不可摧的常识。可是就在5月21日的下午,当站在青海省贵德县县城的黄河河堤边,我惊呆了:湍急的黄河水居然是清的!除了因为这两天的雨水使一条支流稍微泛黄之外,主河道的黄河水清澈无比,水质远远好于我曾见过的黄浦江、珠江、滇池的水。因为这里的黄河水是清的,也因为早些年钱其琛曾来这里视察,人们将钱其琛的题字“天下黄河贵德清”刻写在巨石之上,树立在黄河岸边。蓝天、白云、清水、巨石、红字、绿堤和徐风,让人流连忘返。

  沿着绿堤,我逆行至沙滩。沉浸在绿水清新中的我,被青海天地人缘文化旅游发展的喇海青董事长的话音唤醒了:“这座雕像做好后,很快就有很多质疑的声音。黄河不是一直都叫母亲吗,怎么成了少女了?还袒胸露乳,跟一个坐台小姐差不多,这不是羞辱黄河吗?等等”。原来,在京求学后回家成功创业的他,正在给几位同行的友人说高高耸立的“黄河少女”雕像的逸闻趣事。

  “黄河少女”雕像连同底座近三十米高,需仰望才见。如同乍见清澈黄河水的那一瞬,这座洁白、健康、丰腴、阳光的少女雕像让我肃然起敬。我对绝大多数旅游景观的打造都不屑一顾,但不是聪明的编剧,而是旅游开发的创意者在当下让凄美故事中的“黄河”美女重现人间。清澈的黄河原本是美的,谁能否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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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公青天

  2012-05-31 03:20:52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被脸谱化的黑脸包公一直都不寂寞。不但不寂寞,他一直都还很忙。不但很忙,他还忙得不亦乐乎。

  □岳永逸(民俗学者)

  5月23日,是中国文学艺术界一个特殊的日子。就是在这个对于文化界甚至整个中国都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的夜晚,合肥大剧院灯火辉煌,群星云集。人们在这里举行第二届“包公杯”全国反腐倡廉曲艺作品征集活动颁奖典礼暨文艺演出。节目的形式多种多样,相声、数来宝、常德丝弦、二人转、京韵大鼓、小品,等等。获奖作品《我丢什么了》、《局长的茶杯》、《老鼠的传说》、《新来的书记》等经过编导和表演者的努力,直接搬上了舞台。

  从这些作品和舞台上艺术家们尽心尽力的表演,我再次看到了包公青天繁忙的身影。两个多小时,他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一直不停地在闪烁的灯光下奔跑、说唱。包公为什么直到今天都还这样忙?我们究竟在向包公索取什么?

  廉政。这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从深入人心,常演不衰始终作为话题的包公,我们能明白廉政是中国政治惯有的追求和标杆,其背后指向的是公平、正义、平等等现代社会所奉行的基本价值观与行为准则。遗憾的是,崇洋媚外的习气使得多数人都喜欢从西方来追溯这些词的意义。从孟优的讽谏到谏议制度,从孔孟提倡的仁政、墨子的兼爱非攻、唐太宗君臣的“水舟”之喻到大小衙门“光明正大”“明镜高悬”的牌匾,从包拯到海瑞,从异地为官的制度到钦差督查,都在谱写着传统中国政治中的廉政诉求。

  因应这些政治实践与追求,廉政文化也就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文艺形式,典型人物的塑造,廉政观念深入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被戏曲、通俗小说、地方曲艺以及当代的影视作品千百年来反复演绎的包公青天就是典型代表。

  但我们应该警醒的是,不同形制的包公身上潜存的基于忠君的人治理念,这迥然有别于今天基于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的廉政建设。传统中国的廉政文化是寄希望于个人的“青天大老爷”主题和冤屈深似海的怨妇形象的交相辉映,有着个人英雄主义的虚妄。忠君、清官、青天、告御状、申冤也成为传统廉政文化的关键词。当下,人们热衷的上访,有这些关键词作祟的阴魂。这些显然不合时宜。

  清官包公应该向法官包公彻底转型。这时,廉政就绝对不仅仅是反腐倡廉,反贪颂清了,它更需要新型公民自身的革新和全社会的积极参与。那时,累了一千多年的包公青天应该可以歇息打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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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老头儿斐玄德

  2012-06-01 03:20:1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七十多岁的斐玄德(Jordan Paper)教授是个犹太学者。他硕大的光头,白白的络腮胡子,穿着背带裤,架着眼镜,拄着拐杖,声如洪钟,笑意融融,无老年学者的暮气与蛮横。他原本是美国人,当过水手,因为反对越战,愤而移民加拿大。他熟读中国典籍,深谙中国文化,又是个比较神学家,终生都在试图从悠久的中华文化中找到认知宗教、世界和文化的方式。2012年5月9日到16日,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励耘学术报告厅,先后通过四场讲座,向中国人呈现了他关于开封犹太人的研究成果。

  □岳永逸(民俗学者)

  千年前,这些犹太人远渡重洋经商来到了中原腹地的这座都城,与中国人相安无事地定居了下来。千年后,历经天灾人祸和文化的交融,这群“开封犹太人”又消散于无形,没有了踪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的神奇。在基督教的世界里,犹太人及其信奉的犹太教长期都被视为异端,是被污名化、驱赶,及至要毁灭的对象。为何这个被基督教视为异端的人群及其宗教能在中国安家落户?为何落户千年后还是消散于无形?落户与消散的“开封犹太人”之谜吸附了无数学者的好奇。

  中国的老辈学者潘光旦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曾有过系统研究开封犹太人的计划,并做了无数张读书卡片。遗憾的是,因为多种原因,潘先生终究没有全面完成他的研究计划。旅美作家维一也对开封犹太人的飘零进行了声情并茂的追述。

  与这些中国学人不同,犹太老头儿斐玄德不仅是要对开封犹太人的种种生活现象进行追述、析源,他还想提炼出开封犹太人的神学对认知世界其他地方犹太神学、基督神学的意义,进而建构出认知宗教的另一种模式,摆脱基督神学的偏狭。他鲜明地指出中华文化一直有的包容性和中国立足于家的敬祖宗教(Chinese Religion)与犹太教之间的相通之处。从宗教生态学的角度,说明立足于家的敬祖宗教在世界和人类历史上的普遍性。

  当大多数中国学者唯洋人马首是瞻时,犹太老头儿斐玄德却立足于中国的经验,深挖中华文化的沃土,向世人阐明中国之于世界的意义。这是这位可爱的犹太老头儿演讲时所自豪的,也是餐桌上自如地使用筷子的斐老头所自豪的。无论这位犹太老头儿从边缘观中心、从弱势观强势,从东方观西方的学术观点是否会发扬光大,他不卑不亢的基本立场和视角显然是我们自己应该正视的,尤其还有那句他会用汉语说的“我爱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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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各庄桥南的京味儿婚礼

  2012-06-05 03:20:34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今年4月15日,在丰台区岳各庄桥南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婚礼现场,没有玫瑰、百合搭就的拱形门洞,没有身穿燕尾服的主持人,没有婚礼进行曲,也没有香槟塔和新郎新娘当众向来宾互诉衷肠。这是一场与当下京城明显有些“隔”的婚礼,神耳、花轿、茶棚、花生、大枣、马鞍、火盆、唢呐等旧京玩意儿历历在目。

  □岳永逸(民俗学者)

  小区的住户是不久前才回迁的,都是高楼单元房。招待嘉宾的宴会是在小区的一角搭建的彩棚内。棚会不但为嫁女的主家搭建彩棚,也自带做婚宴的厨师,一条龙服务。彩棚门口里侧是一档来自马家营的“亲友同乐 清茶圣会”。茶棚门口是两个价格上万的实心铜壶,桌面上是若干套茶壶和茶碗,总共价值约五万元。这些茶壶茶碗仅供人观赏,没有实际用途。桌面里侧摆有观音神马。据说,茶会的祖师爷是观音菩萨。色彩艳丽的茶会会旗、手旗和桌上古色古香的茶壶茶碗交相辉映,琳琅满目。

  不仅如此,嫁女的主家还听从“大了(dà liǎo)”的安排,从13日起就请了中幡、秧歌、高跷等十余档花会前来走局表演。15日,拥有传统仪仗队的婚庆公司队伍和难得一见的神耳都来了。仪仗队的全套行头和人马都是婚庆公司的。抬轿的轿夫,八个壮汉,则是“北漂一族”。他们与花会常有联系,不仅参加红白喜事,也应花会之邀参加庙会、公司的开张典礼,通常干吃累的体力活,但月收入比一般守候在北影门口的群众演员要高出许多。

  因应这些仪仗,新郎新娘都穿着前清的大红礼服。十点整,遮饰有红盖头的新娘被人搀扶着下楼来到轿前。新娘上轿之前,喜婆忙乱地用镜子照轿,用大枣、花生等物撒轿。在唢呐吹奏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等欢快乐声的伴奏下,神耳引领的整个仪仗队出小区西门外沿比邻小区的那段四环辅路绕行一圈后,回到小区内的大棚。在大棚门口前约一百米处,新娘下轿前,新郎拿着弓箭,朝天、地和轿门各射一箭。然后,新娘出轿,新郎拉着新娘,自己后退,新娘面对棚门前行。进棚门之前,新娘要先跨过摆放在红色通道上的火盆和马鞍。与过去同样情景下真正烧有柴火或炭火的火盆不同,这里的火盆是电动的。这在京城久违了的婚仪不仅引发了小区内原本可能是邻里的老少居民的围观,很多路人也停住了脚步。“这是干嘛?”“真稀奇!”之声不绝于耳。

  因为拜堂是在男家举行典礼时的礼仪,棚内虽然设有双方父母的座位,但两位新人并未拜天地与高堂,而是在夫妻对拜之后,就与双亲和其他亲友合影留念。在叩拜了观音之后,婚宴就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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