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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永逸:田野笔记(《新京报》连载)

簪榴花的女儿节

2012-06-26 03:20:58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因应时间、地点、人群和特有的社会语境,端午节有着众多别名,如五月节、端阳节、重五/午节、菖节、蒲节、龙舟节、粽子节、天中节、地腊节、诗人节、灯节、女儿节,等等,是传统节日名称最多的一个。在这些别名中,女儿节与北京的渊源更深些。

  早在明代,五月初一到初五这数日,京城家家户户都把小女孩打扮得玲珑剔透,群芳争艳,出嫁的女儿也会在这几天回娘家。沈榜的《宛署杂记》云:“燕都自五月一日至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已出嫁之女,亦各归宁,俗呼是日为‘女儿节’。”到康熙年间,以女儿为中心的端午节俗一如既往,人们不仅用石榴花装扮闺女,还给女儿佩灵符。同期的《大兴县志》说:“五月五日,悬蒲插艾,幼女佩灵符,簪榴花,曰‘女儿节。’”

  不知何故,此后“女儿节”只是零星地出现在北京俗曲中。《百本张岔曲·端阳节》云:“五月端午街前卖神符,女儿节令把雄黄酒沽,樱桃、桑葚、粽子、五毒,一朵朵似火榴花开瑞树,一枝枝艾叶菖蒲悬门户,孩子们头上写个王老虎,姑娘们鬓边斜簪五色绫蝠。”其他更多地都是在强调节日期间女性的“巧”和对小孩健康的关爱了。

  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说:“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续罗制成小虎及粽子、壶卢、樱桃、桑葚之类,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古诗云:‘玉燕钗头艾虎轻’,即此意也。”让廉的《京都风俗志》也有相似记载:“人家妇女,以花红绫线结成虎形、葫芦、樱桃、桑葚、及蒲艾、瓜豆、葱蒜之属,以彩绒贯之成串,以细小者为最,缀于小儿辫背间。或剪纸,或镂纸,折纸做葫芦蝙蝠卍字各式,总谓之‘福儿’,杂五色彩纸以衬之,总谓之‘葫芦儿’。”在1929年成书的《民社北平指南》中,端午节期间的巧妇秀女的作为与上述文字相同,只不过“葫芦儿”有了“长命缕”“续命缕”等别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景致。与女儿节时代妇女和孩子与节日互为表里不同,今天端午节与妇孺基本没有什么关联了。虽然成为法定假日,端午节继续以文化遗产的姿态执拗地向地平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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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潘小马哥

2012-06-27 03:20:45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2012年5月28日上午10点22分,坐在七层楼上的我身不由己地晃动了好几下。当时,我正与同事闲聊2012地球末日论的流言,并未在意。晚上一查,原来是唐山发生了4.8级地震。专家还说,这是唐山大地震后的余震。4.8级我就情不自禁地晃动?朋友解释说,可能是楼层高的缘故。

  或许这个解释不无道理。四年前5月12日的那个下午,我在前门外一幢楼的三层开会。地震当时,成都的老王给我发来短信说,可能地震了。当时,没有任何感觉的我没有回复老王短信,反而认为他有些大惊小怪,不够爷们儿。当然,后来与老王通上电话时已经是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这让当年的我很是有些懊丧。

  虽然过去了四年,汶川地震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2008年的6月,我与几个记者朋友去了汶川。松潘一家旅行社的老板小马哥临时做了我们的司机兼导游。小马哥身世复杂,与藏、彝、羌、汉四个族群都有关联,人们有事都会找他,很有点八面玲珑的感觉。这其实或许是民族杂居地区常见的情形,只不过我这个被圈在城市里的白痴感到新奇而已。本来是老板却能屈尊做司机,这让我首先对灾区人民有了好印象。同行的人就我年纪最长,其他都年纪轻轻,还有两位美女。在松潘城,小马哥有些调侃地说:“你们不要命了?!这两天往汶川跑!地随时在动,山说不准啥时就会摇!”虽然明显他的两只眼睛盯着两位美女,可对大家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让我对男子气十足又率性的小马哥更是打心眼里喜欢。

  当我们驱车到了茂县的石大关乡,小马哥停下了车,要我们跟他一道去看他的一个兄弟。原来他的兄弟是一个小饭馆的老板。就在我们喝水的间歇,小马哥说:“这兄弟是英雄,无名英雄。5·12当天,山崩地裂,很多人都被困在了这里,通讯中断,乱糟糟的一团。他把他店里有的东西全煮了给困在这里的旅客吃。不仅如此,当时他母亲还在对面山沟的村里,完全不知死活。我这兄弟舍小家顾大家,没去寻找母亲,而是只身一人冒着危险外出报信,寻求救援。就因为这个,我们成了好兄弟。”说至此处,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梧的小马哥居然眼圈有些发红:“当时,眼睁睁看着飞石从天而降,砸扁一辆辆车,我自己都吓傻了。可我这兄弟,人家一点都不慌乱,去做对多数人更有益的事!”

  英雄可敬,在英雄面前坦陈自己懦弱的人,同样可敬!正是在小马哥的帮助下,四年前的六月,我们才顺利完成了汶川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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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坪羌寨

2012-06-28 03:21:01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汶川就像一个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收不住口。当年,在汶川震后的灾区,走了很多地方,其中当然有地震前就大名在外的桃坪。

  □岳永逸(民俗学者)

  与家家户户新建的旅游接待房相比,作为旅游开发的桃坪旧寨受地震破坏要小得多。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老桃坪羌寨主要是石头建筑和立木建筑。早些年的建筑技术及辅助工具似乎都不如当下,更何况其下面还有一张至今都在流淌并能有效掌控的水网?说新建筑都是急功近利、偷工减料的豆腐渣显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桃坪的个案值得人们深思。

  这里要说的是震后的桃坪人。按照行程,我们得在当地过夜。为了尽可能少地给灾民添麻烦,我们一行自带了帐篷、方便面等零食。天快黑的时候,河谷的风已经很大。我们在灾民帐篷间隙的空地上搭建帐篷。搭好帐篷后,还没等我们拿出方便面,三三两两的羌民就把我们引到了他们的火塘边。大铁锅的菜肴冒着热气,围着火塘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翻滚的菜肴。大人们张罗我们坐下后,还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现在条件有限,很多东西都被埋了,你们就将就着吃点热的,暖暖身子。过些日子再来的时候,我们一定给你们做好吃的!”

  桃坪的那顿晚饭永远都让人感动。与两情相悦的爱情相较,感动的力量更是无边的。就是从那晚上开始,无以为报的我们开始收购羌族妇女们的手工活,鞋垫、鞋、围腰等羌绣,也才有了2008年7月5日,在北京后海西沿22号的什刹海红邸餐厅的羌绣义卖。这些来自灾区的羌绣都是我们随机收购的,并不是特意要作为艺术品供城里人把玩或珍藏的。

  当时,在什刹海红邸这样的灯红酒绿之地,来参加竞拍的人多是我们自己的朋友,没有富人。没想到的是,所有的物品很快被这些在城里生活的年轻人以高价买走。这些款项分别都按我们收购物品时记下的姓名地址一一邮寄了回去。

  其实,在灾区走过一遭之后,面对灾民的坚强、坚韧,我们都知道他们并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钱。买与卖虽然是以商品交易模式出现的,但贯穿其中的则是那份感动。这是当年残破萧瑟的桃坪羌寨教会我们的东西。

  四年了,老桃坪羌寨的地下水是否还在流淌?人们是否在新桃坪寨子里安居乐业?新老桃坪的羌碉是否还高高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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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敬礼

2012-06-29 03:20:23  新京报

  ■ 田野笔记

  □岳永逸(民俗学者)

  四年前,当小马哥驾着他的越野车带着我们爬行在通往大小羌寨的山路时,有两件事让人心里悬吊吊的。

  一是怕下雨。通往海拔在两千米左右的羌寨的山路基本都是土坯路,坡陡弯急。地震本身就震松了山体,如果下雨路面自然打滑,危险系数就成倍增长。二是怕飞石。行走期间,余震不断。因为山高谷深,通常过了下午两点河谷的风力就倍增,从松动的山体上端坠落石块的几率也就大大增加。在过了汶川县城通往桃坪羌寨的一个山谷口,我们被飞石整整耽误了近一个小时。加大油门快速冲过去的小马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声抱怨:“我在跟你们玩命,你们不要命了!”语气狠狠地。

  或许是老天保佑,我们一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忘不了的除了岷江两岸眨眼间变得光秃秃的山坡,就是本来在路边行走却突然停下来给我们举手行礼的上下学途中的男孩女孩。

  第一次遇到行礼是在前往黑虎乡的路上。一开始,我不以为然,认为是孩子见到山外人的玩笑之举。因为有的孩子行的像队礼,有的孩子行的则像军礼。但是当发现我们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停下来站在路边行礼并目送我们远去时,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在西湖寨,我问了跟着我们跑的一个孩子:

  “为何你们要在路边给外人敬礼?”

  “因为地震后,很多人大老远跑来帮助我们。我们应该感恩!敬礼是我们仅有的表达感恩的方式。”

  “是老师、父母教你们这样做的吗?”

  “没有!是我们自己这样做的。很快同学们都这样做了!”

  确实,汶川大地震天塌地陷的威力是无穷的。但与一只只还并不是强有力却高举的小手相比,与一颗颗稚嫩却感恩的心相比,它又是渺小的。有了汶川之行的经历,想起那一只只或举过头顶或没举过头顶的小手,我对敬礼有了从前没有过的看法。

  这个命名“田野笔记”的专栏开得时日已不短了,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原本胸中就无点墨,何况言多必失!在此,我要向素昧平生的读者、编辑,当然还有始终哺育我的父老乡亲平民百姓深深地鞠上一躬,敬上一礼!祝愿大家在这繁忙的岁月有自己的闲暇,盛夏有清凉,寒冬有暖阳,喜乐平安!其实,生活原本是美好的,快乐是自己给自己的——谁能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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