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无痕

悠扬的音乐响起，透过幕后探灯的灯光，“齐天大圣”孙悟空腾云驾雾而来，只见他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翻转腾挪，姿态活灵活现.幕布后面是一位年过40的壮年男子，他左手握脖签（支撑皮影的操纵杆），右手指间夹住两根连接孙悟空的手签，三签同起，纵臂一挥，孙悟空翻转身子，回旋一圈冲向云霄……幕布前，地处北欧的芬兰人发出一阵惊叹，随即，相机闪个不停。来自大别山的传统艺术——皮影戏，使芬兰的观众在如痴如醉的同时又拍案叫绝起来。而把中华民族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呈现在北欧的人，却是一个道地的农民，他就是湖北省罗田县胜利镇毛家宕村皮影“毛家班”第4代传人——生于1964年3月的毛美亚。
    毛家宕是具有湖北省“民间戏曲之乡”美誉的罗田县胜利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它坐落在大别山中的一条夹山沟里。沿着蜿蜒的盘山路来到毛家宕，在一栋落成不久的小洋楼，毛美亚坐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拾掇着皮影一个个细微的关节。山村、小楼、皮影，构成了一幅厚重的历史画卷。

从痴迷者到皮影戏的传人
     人们说，皮影戏是“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挥舞百万兵”。毛美亚与皮影结缘，是从七、八岁看父亲提皮影戏开始的。那时候，大别山区的群众文化活动特别罕见，因此皮影戏便十分盛行，每年春节，从农历大年初二开始，一直演到农历的三月底。由于春节放假不上学，毛美亚就跟着皮影班走村串镇“追着看父亲提皮影”，毛美亚回忆，“有时皮影戏到很远的地方演出，母亲不让我去，父亲就让我先偷偷出门在村外等着哩！”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毛美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嘿嘿一笑，说：“如果没有父亲惯着我，我就不会有今天这种提皮影的技术呀！”看得多了，他就开始模仿着自己提皮影，与此同时，他还到村里小卖部里找了些硬纸片，自己制作小皮影人，再自己自己配音，自己表演，一时间，在村里的小伙伴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传说汉武帝非常思念亡妻李夫人，手下人便在夜间设一帷帐，请汉武帝远处观看。不久，帐中出现经光源照射的丫鬟装扮的李夫人的造型影像，汉武帝视之顿悦。此后，人们用铜版纸或皮革制作皮影，流传后世，皮影由此而来。”高中毕业后，父亲看到儿子对皮影充满痴迷，就正式收儿子当起了徒弟。此时，毛美亚才知道，皮影的舞台上，生、旦、净、末、丑；笙、笛、弦、锣、唱腔，一应俱全，要同时操作皮影和念词唱曲，并不容易。比如说，皮影人行走无迈腿的动作，表演时要用掌握手签的手指，扭动两根手签，使影人的两只手臂前后摆动，同时将整个影人平稳前移，让观众产生影人行走的感觉。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毛美亚当时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行走时要保持影人的双脚始终在影幕的地平线，偏高离地会使人感到不真实，偏低蹭地会使影人双腿拖拉弯曲。旦角动作要缓要稳，武角动作则要略快有力。”为了改掉忽高忽低的毛病，毛美亚就将影人的双脚贴近在桌面上，一遍一遍地练习。而行走还只是最基础的动作，从推、拉、摆、抖、俯、仰、坐、挺，到整冠、理须、撩袍、端带、点火、眨眼……各有各的玄机，需一一揣摸，反复练习。而除了唱腔和表演外，从皮影的设计、制作到剧本的创作，甚至连装台、拆台也都要学会。“皮影艺人必须一专多能。”毛美亚说。日积月累，毛美亚终于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正式成为了“毛家班”的第4代传人。

在夹缝中让皮影戏生存
      就在毛美亚正式成为“毛家班”第4代传人后不久，一场席卷中国大地的经济热潮便风生水起了，尚食不果腹的大别山区农民，人人都在“穷则思变”为早日脱贫致富而发奋拚搏着。与此同时，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皮影正面临着现代娱乐的挑战。“毛家班”中有人提出解散，“如果解散皮影戏班，无异于是在我心上插刀。”毛美亚说。虽然说自己喜爱皮影、群众喜欢皮影，但他也深知道，皮影只能是劳作之余的一种消遣，靠它改变贫困的生活是根本不可能的。在皮影遭遇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毛美亚说服“毛家班”的司鼓、大锣师傅和伴唱等全体人员，以群众需要为皮影的生存之道，充分利用传统节假日和农村婚嫁喜事等时机进行演出，终于让皮影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得以续存下来。
     毛美亚说：“这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皮影要生存下去但又不能使皮影艺人获得较好的经济效益，我只能在这条夹缝中寻找生存之道。”他动用亲朋戚友、同学乡邻等关系借款买了一辆农用车跑运输，他要让自己先富起来，用个人力量来补助皮影戏班的生存。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十分困难的，毛美亚先后生育了3个小孩，一个5口之家要他撑住，一个“毛家班”皮影队靠他生存。因此，在那几年中，毛美亚早晨种田地、白天跑运输、晚上演皮影，“空闭”二字对他而言似乎是不存在东西。毛美亚说，自家的日子过好了，他就有了让皮影生存的底气。以后，逢重大节日和喜庆活动，如果没有别人请，他就在自家的大门口、邻村的稻场、村小学的操场、镇政府的礼堂里免费让群众“过皮影戏瘾”，由于这些演出大多是没有收入的，为了不亏待“毛家班”的伙计们，毛美亚自己掏钱给司鼓、大锣师傅和伴唱发演出费。按胜利镇文化站负责人的不完全记录，自1990年以来，毛美亚在该镇免费为群众演皮影近1千场（次），个人出资超过20万元。
     为了不使皮影失传，毛美亚还做了一件被外人说成是“苕”的“傻事”。2000年夏天，一个广东商人带着一个美国人找到毛美亚，愿意出3万元买走皮影，看到毛美亚有所犹豫，美国人又加了1万元。不料，毛美亚却态度坚定地对美国人说：“皮影是我们老祖宗遗传下来的，价值连城，你买不起，我也卖不起。”
     就是这样，毛美亚不仅自己掏钱自己演，而且还把它奉为无价之宝，硬生生地让皮影这一古老的传统民间艺术续存至今了。

荣誉同皮影同在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民间艺术传人，毛美亚常说：“艺术的作用是在娱乐人的同时教化人，艺人要在用艺术教化人的同时做好人。”
     20多年来，毛美亚带着他的“毛家班”，广泛活跃在大别山区的湖北省罗田县、麻城市，安徽省金寨县等农村，足迹踏遍了这方圆近200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他不仅给这一方百姓带来了欢乐，而且也用实际行动践行着党和人民群众对艺术人“德艺双馨”的要求。
    由于“山多地少”的自然条件制约，毛家宕村是罗田县的特困村之一，这里祖祖辈辈仅靠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与山下相连。毛美亚率先向村里提出修公路的设想时，村里人无不认为他的这一设想是在做梦。是的，这个村太穷了，镇文化站负责人说，几年前，他到毛家宕村制作一个固定宣传牌，村里连招待他的午饭都成了一件难事。由此可见，毛家宕村的经济条件是多么的贫乏。在这样的条件下修公路，村里是不敢着手的。毛美亚充分利用演皮影的契机鼓舞村民的修路热情，与此同时，他率先垂范，在带头捐款买修路物资的同时，还把自己的农用车开到修路工地免费运输。通过一年多的努力，长达12.5公里的毛家宕村级公路终于贯通了。而就在毛家宕举村欢庆这一千古盛事的时候，作为这条公路修通的重大功臣者——毛美亚，却在忙着召集他的皮影队为村民们举行欢庆演出哩！
    在交谈的间隙，毛美亚从里屋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展开纸包，一个个大红的荣誉证书出现在面前，这是20多年来当地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授予给他的。这中间，有的是“先进工作者” 荣誉、有的是“精神文明建设标兵” 称号、有的是“优秀个体工商户”奖励……“虽然说这些荣誉是党和政府对我作做的事的认可，但对我而言，所有的这些荣誉都应该是皮影给我带来的幸运。”毛美亚谦虚地说。在这些大红的证书里，毛美亚特地挑出了几本来，它们分别是黄冈市文化局、罗田县文化局颁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先进个人”、“德艺双馨的民间艺人”和“有突出贡献的民间艺术大师”等。他激动地接着说：“今年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把我的皮影戏录制了节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最看重的是这几本证书，因为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投注的心血被文化部门所重视，这才是我终生最大的幸福！”而使毛美亚最为感动的是：罗田县文化局局长郭小双在获知他长期倾注心血保护皮影的事迹后，不仅翻山越岭来到毛家宕看望毛美亚，而且还主动与毛美亚结成亲戚 ，“郭局长的言行，是党和政府尊重民间传统艺术、爱护民间艺人、倾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体现啊！”毛美亚激动地说。前不久，毛美亚和他的皮影被黄冈市政府入选，远赴北欧芬兰参加了“中国文化周”中芬文化交流活动。芬兰文化官员对毛美亚的表演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这位文化官员说，在演出手段，舞台表现各个方面，毛的皮影戏，都是具有较高艺术水平的。大别山皮影终于实现了“走出国门”的愿望。
     如今的毛美亚已经成为了当地的文化名人，提起传统的民间艺术，毛美亚十分心急地说：“现在有很多传统艺术面临着演员年纪老迈，老的老、病的病，年轻人不愿学的问题，传承工作不好做。一些传统艺术是故去一个人，带走一部分，再不抓紧保留，就丢光了的。” 而他自己，则在试着用录像、录音等现代手段，努力将自己的艺人表演剧目保留下来。他 “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皮影、喜欢皮影，争取让皮影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结束对毛美亚的采访，我深信，有文化部门的高度重视，有全社会的共同关注，有以毛美亚为代表的传统艺术人才的不懈追求，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的各种艺术之花是会长开不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