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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中国小吃·花花面《泾川小吃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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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群)中国小吃·花花面《泾川小吃录》4·

花花面,20多年没有吃到了,光溜溜的入腹,面自有不可抯挡之势。这是擀开两层麦面,中间夹上烫过的高粱面,二白夹一红,擀开才显其特征,包上高粱面时,白面是厚厚的,中间特别突出膨胀,边上要以手掌用力地压实,两层白面粘在一起,擀时却不太费劲,不可用擀长面的力气,轻轻地悠悠地就擀匀了。从来不能太薄,厚厚地,正好。当一刀一刀抡过去,左右切面出来了,你发现白的红的色彩搭配得天然和谐,撩逗得你非要揭开红帐子看到新娘子真正面容一样,而且要细细端详她的双目到底有多美有没有艳压群芳之处,花花面以品种之悖诱导得你非吃不可,可以炒点酸汤,寥寥无几的葱花飘浮其中,浇几遍,那么几口吸下去一大碗。也可以调足调重盐醋辣子,搁上碱韭菜碱芹菜一搅,包一棵拥有十几只瓣的大蒜,一大口面条,一只蒜,几小节碱菜,吃得你饭量大增,吃相由雅还俗。
  为什么这些简朴的饭食反而特别剌激食欲?因为麦面与秋天面混合之后,你已说不出产生了什么味,你只感到发明它的祖先有不低的智商,你此时只承认山村母亲的伟大,黃土地的不凡。
  造就它的还是勤俭传家的天道,总有一些年代,要让全体人挨饿,怎么样侍弄下力,这些土地还是养活不了地上的人。陇东种粮是上古就开始的事,以100年或几十年为一个单位,或是秋田高产,或是麦子歉收。有些年份是限种麦子广种秋田。泾川山地不少,川与塬之间的梯田,养活了泾川人的列祖列宗,梯田最宜种高粱,耐旱,耐贫脊,不怕病虫害,就是獾野兔野狗也不去糟蹋,贼也很难偷,种高粱是最放心的农事。正如一大群孩子中有那么一两个健壮却丑陋最能吃苦受辱被人瞧不起但自己却活得乐哉,在风雪搅和时的远地里或雷电冰雹交加的漆黑夜里守护着一宗财产,高粱就是这样的品性。
    很长的时间里,人广种高粱高粱就偏偏丰收,比任何作物产量都高,如现在广种小麦,小麦偏偏就高产一样。那时的秋天,满山遍野蒙了一层红高粱色,高粱色的吉祥和自豪是泾川的大背景,高粱生产力的旺盛感染着人,人的脸上堆积着这紫红的清正之色,人不面黄饥瘦,没传染病和怪病,人的四肢抡去踢来忽忽生风,昼夜轮番开梯田修道路不累不乏,门上挂一把铁锁或不挂锁人不偷人,一毛钱买两包纸烟全庄人过足了瘾,比现在的红塔山还香。那时,大场小场,地边崖下,院里门外,路畔房顶,到处是组成红彤彤世界的高粱颗粒。尤其是山区,走在塬边上,但见层林尽染,漫山紫红。画家把颜料倒在这里作比喻已嫌俗气,家家户户的高大粮囤里,其它粮食很少露面,冒尖的全是红高粱。公粮偏偏不收这东西,使得麦子玉米豆类更稀缺更珍贵,农民心甘情愿地如孝敬老人一样把这些好粮献给了国家,留下高粱给自己吃。那时一个省也只有二三家酒厂,高粱不能变成别的产品,人吃最好。
    吃却是苦涩难下咽的,因为太难吃,就显得富裕,扛得住事,农民的力气就是高粱转化来的,娃娃、女人、老人口细胃弱,总吃不下去,吃下去屙不出来,是无根本办法解除的痛苦。蔬菜少,水果缺,专吃高粱3天就屙不出来,今日做大官的大款的大明星的只要在陇东活过,童年都有此经历。这就迫使一个个母亲姐妹嫂子做起了灶下文章,脑子一动,就发明了这面食。麦面占年口粮的五分之一,高粱占四分之三;并排三个大瓦缸,一瓦缸麦面两月加一次,高粱面10天加两次;挖一小碗麦面,两大碗高粱面,调麦面,烫红面,红面是盆大一块,麦面是拳头大两块,没有技术包不到一起,如今的女人更甭想擀出所谓的花来。
  工作组长年驻扎,中央省上外地搞调查的公务人员、征兵的、锻炼的干部、知青都是客人,天天几乎都在农家吃饭,而在谁家能够吃到花花面,这一天就是有口福了,那时人的消费欲就这么高,不做办不到的幻想。有客人了,白面厚一点,擀薄切窄,汤的干的,搁上炒得特荃的炒汤菜,浇上炝得特鲜的酸辣汤,没一个人吃了认为此物不好吃,留下的一律是珍贵的回忆,今生吃得最好的饭是花花面,就是今日吃了国宴之后也还驳不倒这一阶段的平民意识和平民经历。
   自家吃就要擀得厚,切得窄,成四棱棒形,长4寸,不断不烂,不用冰水搭满一案板,翻动几下就松松散散而不是一团烂面。小伙子吃3碗汤的3碗干的,就着碱菜大蒜,如炝了葱花辣面、炒了洋芋胡萝卜萝卜丁,一碗加两匙已是奢侈。汤是葱花汤,无蛋无肉无豆腐,有盐醋熟油辣子就是富裕中农,贫穷人家无醋无辣只有盐,有的盐也没有,在一碗干面里倒两匙凉水,口壮,就能狼呑虎咽呑下去,吃相免不了嘴比拳大,喉咙自我吸力已招呼得面到嘴边,筷子轻轻在后一扶,今人在宴会上的一顿主食之量他们一口就咽下去了。你这么香,他更香,只有吃得香,才是好饭。今日和明日的饭再好,人都是那种想吃不想吃的来派,就证明吃得不是好饭,这是泾川人的信条。纯粹吃汤面,就不用清汤浇,而是連锅吃,汤是糊糊的,很烧很烫,几大碗吃过去,因为烧烫而胃里舒服许久。那面汤红白相溶,比今日面汤香得地道。
    一般在响午吃面,罢了案上还剩三分之一干面,操在盘子上盖了。夜里,三四个小伙子各人自觉去揽一碗,那四棱棒很硬,今人肯定害怕不可消化,他们在睡觉前却吃得头上冒汗。过节、过岁、过事,都有清汤做的花花面做便饭。过年是两碗细长面,1碗荞面,3碗花花面。没有一日为过日子、待客、过事、过节、过年不搭配花花面的。它的产生,扶助泾川人度过了历史上最辛酸的年代,人活了过来,而且未产生任何怪病,还消灭了传染病,使人不消沉精神支柱不坍塌未出现黄毒未引人入花花世界,花花面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存在成长发挥特殊功能的。今人不吃了,20年里吃不到一顿,也不会做,无多余的高粱,高粱都喂猪了。但在今天的好日子里人也痛苦,坏事坏人偏多,人无信仰,这到底是那里走了气?这与花花面联系不到一起,但它组合得当,有永远的合理性。它能懂得平衡,用最差的原料做成最好吃的东西,才叫治家的本领和不朽的功劳。花花面被认为是不好的饭却吃出来的差不多个个都是好人,好饭却往往把人吃坏,吃成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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