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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东方早报 2014-10-19 08:45

　　袁枚昔遇相士胡炳文，决其六十三岁生子，寿尽于七十六。后其生子果如期，遂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庚戌饰巾待期，且预索挽诗。时赵翼在扬州，袁枚渡江来索挽诗，有诗云：“挽诗最好是生存，读罢犹能饮一尊。莫学当年痴宋玉，九天九地乱招魂。”至岁暮竟不验，乃赋除夕告存诗遍遗亲友。

　　赵翼初入京，馆于刘统勋家。公子镛（即妇孺皆知之刘罗锅）工书，赵翼夙习之。后刘为军机大臣，赵翼以军机中书应乾隆二十六年会试中式。时蜚语有历科鼎甲皆为军机所占之说。既而刘统勋与刘纶受命为殿试读卷官，赵翼虑其素识己书而避嫌，乃另作欧体誊卷，竟列第一进呈。后虽宸旨以国朝以来陕西未有状元，而拔王杰为首。然刘之公，赵之智，两见其美。

　　李调元尝与赵翼毗邻而居，观其述作，以“千古而后第一倾服之人”许之。后督学粤东，有冒称赵翼子者，持《瓯北集》以谒，得厚赆而去。《雨村诗话》中载其事。后赵翼寄书曰：“《雨村诗话》中有赵云崧子叩谒于广东学署一段。足下提学粤东时，小儿年仅胜衣，从未有游粤者。此不知何人假冒干谒，遂使弟有此干儿，可发一笑。”调元得书大噱，报书曰“然因此而得君诗集，故《雨村诗话》中所选独多，亦其力也”。

　　金子友乞赵翼书楹联，以其家近太平寺，门临大池，遂为书贾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一联。适有尼庵亦来乞桃符，僮奴不知，即以前联付之。一时见者，传为笑谈。

　　汪辟疆清末就读于京师大学堂，新设军事课，皆以卑职武官任教员，而生徒中多贵游子弟，点名时不敢直呼其名，皆称老爷。汪辟疆亦呼汪国垣老爷。千帆先生致陈平原函，为述北大掌故而及此。

　　当代古典文学女学者，成就最卓著者非冯沅君莫属。其长兄乃哲学家冯友兰，叔兄景兰亦为著名科学家，兄妹三人均为一级教授，其夫君陆侃如亦为一级教授，一门学术声望，当世仅有。

　　冯沅君于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毕业，受聘于金陵女大，时陆侃如仍在北大读书，乃寄一兔玉雕，陆侃如属兔，回电曰“兔儿永在你笼中”。竟被金陵警方疑为密电暗号，讯曰：“兔儿关在笼中是小事，为何动用电报？”

　　冯沅君弥留之际，学生十数人赴医院看护，乃以护士办公室为教室，为学生与医护人员轻声朗诵关汉卿散曲《不伏老》，复断续吟诵窦娥赴刑场控诉之词：“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终以法语朗读都德《最后一课》中韩麦尔先生最后一语：“C'est fini ... allez-vous-en.”（“散学了……你们走吧。”）闻者无不动容，泪流满面。

　　陆侃如获法国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涉及古诗《孔雀东南飞》，答辩将终，一法国教授率尔发问：“何以孔雀要向东南飞？”举座愕然，面面相觑，陆侃如漫然应曰：“因为‘西北有高楼’。”盖《古诗十九首》有“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句，则孔雀只得东南飞矣。虽属戏言，亦足见敏捷。据言此事传入国内，杨明照数语人曰：“此答可入新《世说》。非此十字，不足以尽其妙！”

　　杜诗专家萧涤非，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为足球队队长，曾获华北足球大赛冠军。百米成绩竟至11秒1，保持清华大学百米纪录，直至建国后。

　　萧涤非夫人黄兼芬为爱国名将李烈钧外甥女。民国二十五年秋，学潮迭起，山东大学校长易人。萧涤非于婚礼前夕突遭校方解聘，遂于结缡当日离青岛南下。火车将发，老舍遽赶至，以新刊小说《牛天赐传》为贺礼，遂为萧、黄婚礼之唯一来宾，《牛》书亦为新人所获唯一礼物。后老舍毅然辞山大教授之聘，以抗议校方无理解聘萧涤非，足见笃于道义，风骨铮铮。

　　吴晓铃在河南明港五七干校时，偶于邻村结识一位张姓农民，尝赤膊与之合影，传示同人，自谓深入群众，与农民打成一片。孰料军宣队查得其人竟为富农成分，遂被揪出，开全所大会批判。

　　在干校日，杜书瀛与陈友琴接床，杜床头连陈床尾，吴晓铃谓陈“足抵工部”，杜“头顶陈抟”。

　　桐城汪中先生，号雨盫，执教于台湾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学工书，启功评其书曰“虚灵挺拔”。因酷爱《昭明文选》，所育三女一男，依次命名为昭、明、文、选。予尝于华侨大学博物馆见陈列雨盫书迹多幅，作者卡片注明汪中，扬州人，清代著名学者、文学家云云，予大噱而告执事，此汪中非彼汪中也。

　　何其芳任文学所长时，立有所规，年轻学者进所，两年写不出好论文即调出，1960年北大分配学生约十人，最终仅余两个半，张炯、王水照与留作研究生之吕薇芬，余皆调离。何其芳治所，据传以毛星所倡之“五字宪法”——定（方向）、远（规划）、精（成果）、个（个性）、简（行政）行之。

　　敬览先师年谱，1981年11月16日日记载“得扬师803信箱学生蒋寅信”，忆此信乃得知硕士考试成绩后所呈，请示可录取与否。附诗有“文章有遇张承吉，科第无名孟浩然”之句，末“眉黛不知深浅否，且由曹氏舅姑看”句，谓不中式，则乞转予卷于第二志愿曹淑智先生也。

　　予昔负笈于扬州师范学院，受业于海陵赵先生继武。先生工诗，遗稿《心远斋诗草》四百余首，今藏于家。先生毕业于中央大学国学研究班，与沈祖棻先生同窗。1977年沈先生殒于车祸，师有《闻旧同学沈祖棻教授于武汉惨罹车祸诗以吊之》：“易安才调擅英年，桃李江南更几千？白下春风开讲席，珞珈山月暗书筵。车尘顿溅词人血，彩笔空兼漱玉传。回首梅葊旧同学，晨星海内足凄然。”

　　俄罗斯汉学家李福清，专治中国俗文学，著书斐然，为学界所重。汉语口语极流利，然带浓重西北口音，盖其汉语早年学于吉尔吉斯斯坦，从中国西北流徙之东干人所受故也。

　　赵永晖又名丽雅，笔名扬之水，曾任《读书》编辑，为《读书》三才女之一。后调任文学所古代室，同事多年。博学工文，娴熟史籍，以古器物证古诗文名物，跨文史两界，独树一帜。力学之余，复工小楷，作小字启札，娟秀异常，予得其片楮只字，必什袭藏之。壬辰冬杪，以牡丹亭摘艳手卷属跋，纤纤端丽，明秀照眼，张船山所谓“小字精严秀入能”者，殆如是乎。觉吴彩鸾、管道升、曹贞秀之俦，不得耑美于前矣。勉跋数语，适足为佛头著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