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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立学:探寻满语背后的文化圭璧

施立学:探寻满语背后的文化圭璧

2014-01-04 来源:城市晚报  本报记者 于建青 摄影 刁泓元

  岁末,走进位于长春市动植物公园附近、吉林省民俗学会理事长施立学老师的寓所,一束刺目的阳光射进屋子,恰好打在一排满满的书橱上。

  显然,这是一个枕经籍书的世界,书香盈室,墨染春秋。施老师的案头,正有层层叠叠的书稿待辑。另外几个房间,同样拥挤着各类图书。那是他多年积攒下的重要文献资料和私藏,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他的著述和写他的文章,归结起来,也足有半个书柜多了。

  他说,除了满屋子的书,这里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了。我知道,他在说物质方面。环顾一下,确确实实,这种丰厚的俭朴让必要的生活之需暗淡下去,文化的气度升腾起来。

  《吉林志》:你好,施老师!这些年您在满族文化方面做了大量深入研究,特别是对满语地名的考证,因为吉林省作为满族发祥地,历史上留下了很多以满语命名的地名,在考证这些地名过程中您有哪些收获?

  施立学:吉林全省有近一半的地名是以满语命名,比如长春、吉林、四平、辽源、通化等。就拿“延吉”来说,满语是悬羊的意思。这里就涉及到一种当地的生态现象,有一种羊睡觉时两个角要搭在树杈上,叫悬羊,就跟满族悠车一样,睡觉时非常安稳,不受伤害。其实悬的现象还有一些,比如马,睡觉时总是提着一条腿,马从生到死绝不躺下。下象棋的人都知道,马一卧槽就基本出不来了。马提着的那条腿,其实就是在休息。

  在我国,唯有一个省是用少数民族语言命名的,那就是吉林省。再比如长春,有人说四季长春的意思,长春哪里会四季长春,一年大约有五个半月的冬季。还有的说是有种花叫长春花,这也是没有道理的。还有说东北管蛇叫长虫,取这个音意,关键长春并非蛇的盛产之地,也是牵强附会。

  长春满语叫“茶阿冲”。当年女真人在查干湖边每次进行渔猎活动时都要祭天,喊着“茶阿冲”这样的号子,久而久之,“茶阿冲”就变成了长春。查干湖那座古城“他虎城”(现前郭附近)就是辽代时期长春州的首府。“他虎”是满语“胖头鱼”的意思,古往今来,查干湖盛产胖头鱼,从辽代皇帝春捺钵开始,一直是胖头鱼的主产地。

  《吉林志》:吉林乌拉是满族文化的象征,很多人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能给解释一下“乌拉”是怎么来的吗?

  施立学:乌拉这个词很有意思,第一,它是用皮做的保暖的鞋。第二是指江,满族管江叫“乌拉”,比如吉林市乌拉街。第三,这个词让俄国人借过去了,称“万岁”为乌拉,比如胜利时山呼乌拉。去年我到内蒙古还见到一种花,当地人管它叫乌拉花,未绽放时就像一只只小乌拉头挂在枝干上,白色的小花,特别是前头卷起的小弯,特别像乌拉的形状,虽然没有那么多褶,但那种翘着的劲非常神似。

  这是我对乌拉的四种认识。那么乌拉是怎么来的?最早满族人穿的鞋子叫“绑”,之后,完颜阿骨打在用兵时,将士们的脚冻坏了,他晚上做了一个梦,那是北海太子给他托的梦,让他到北海那里求鞋。这个北海可不是广西的北海,指的是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苏武牧羊北海边,渴饮雪,饥吞苫,牧羊十九年。”就是说,苏武牧羊就在贝加尔湖边上,完颜阿骨打就到北海太子托梦那个地方求鞋,果真求到了。他来回共翻过了十七道山梁,所以标准的乌拉鞋要有十七道褶,这是乌拉鞋的来历。(施老师说他还存了两双乌拉,起身就去另一房间取来。他说这两双一是从吉林市乌拉街收来的,一是做木匠的四舅临终前送给他的。)

  乌拉鞋又叫“拿猴鞋”。猴子在山上,想抓住它不容易,你就在山下一个猴子能看到你的地方,温上一壶烧酒在那里喝,再拿一双乌拉绑上解开,解开再绑上,如此反复。猴子的模仿能力非常强,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你就离开。这时猴子就下山了,跑到这里也学你的样子。你喝的不是酒,可它喝的可是真酒,喝得半醉还在那里绑乌拉,绑了再解。这时你就去抓它,因为它不像人绑得那么利索,抓的时候乌拉绳就会缠到草上,这时就会很容易把它拿住。所以人们管乌拉鞋叫“拿猴鞋”。

  《吉林志》:现在很多外地人都对东北方言感兴趣,据说您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也身体力行地做了一些事情。我们应该怎样理解东北方言所蕴藏的文化内涵?

  施立学:东北方言很多直接是满语,尽管有些是汉语表示的,但多数也源于满族文化。

  比如“不得烟抽”,在单位不吃香不受重视的意思,但是从何而来的呢?早年东北有“姑娘叼个大烟袋”的习俗,这里不一定是姑娘自己要抽烟。有人来家里窜门,姑娘就会递上这袋烟,如果同来的另一位没给烟,就是“不得烟抽”,意思是不受待见。这与满族的礼仪风俗有关,后来就引用到社会关系上了。

  还有“八杆子打不着”,这个杆子是指满族人家的索罗杆子。满族人家院子的东南角上都会立一根这样的杆子,这是满族的神杆。满族的四合院前面有个影壁墙,墙以里左青龙为一盘磨,右白虎为一盘辗子,磨前面立着一根杆子,高有九尺九寸。在满族人的意识里,天有九重,地有九重,这杆子上拄天下拄地,杆子的最上部挂一个锡斗,斗里装有碎米碎肉,是饲养乌鸦喜鹊这些天禽的。

  因为当年努尔哈赤从李成梁那里逃跑,被追兵追上,这时天上来了十万天禽,把他罩在中间逃过一难。民间至今流传乌鸦救主的故事。努尔哈赤回到宫廷就立下了这根救命杆子,祖祖辈辈饲养这些天禽。并下令满族百姓都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竖立木杆套锡斗以盛上粮食喂乌鸦。这根杆子就叫索罗杆子。

  百姓说“日上三杆还不起床”,这个杆,就是指索罗杆子说的。

  《吉林志》:东北方言和吉林地名考证方面近期有哪些研究成果,会出一些新书吗?

  施立学:2011年在《吉林日报》上发表过《满语满俗与东北方言》,前段时间给长春电视台做过120多期关于东北方言的节目,节目名字就叫“每天一个东北词,教你做好东北人”。

  已经将这些内容进行了汇编整理,这本书今年将会出版。里面还配有生动有趣的图片,看了会觉得很有意思。

  这是对东北方言探源性的挖掘,不仅告诉你词意,还要让你知道词意来源。比如小女孩书包上挂一个小猫小狗,我们管这叫“浪裆”,一种佩饰。这个词是生活常用词,比如领导说这个人活不好好干,撵也不走,别人就会说,让他“浪裆”着吧。这个词也是满语,怎么来的呢,满族家里都有祖宗匣子,里面有根子孙绳,生男孩挂个弓箭,生女孩就挂个红布条,这个布条就叫布浪裆。

  东北的很多地名用汉语根本解释不了,比如“其塔木”,站杆子树的意思,是指树木已经死掉,但依然站在那里。再比如我的家乡伊通,也是满语:汹涌澎湃的意思。还有伊巴丹,是一种像樱桃的果子叫欧梨,这些内容在书里是找不到的,需一点点考证。

  目前已经完成了《东北地名与东北文化》的全部书稿,三百张关于各地地名相关的图片都存在电脑里,已经上报了出版计划,预计不久也会与读者见面。

  《吉林志》:作为省政协委员,您针对满语满文字的抢救挖掘也提了不少建议,这方面的现状如何?听说尚有大量珍贵的清代遗留下的满文资料至今无法翻译出来,什么原因?

  施立学:我认为,抢救历史文化的当务之急是抢救满语与满族文字。

  因为自清朝建立以来,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满文资料,当年溥仪出逃,被关在前苏联哈巴罗夫斯克(伯力)的时候,除了带出大量金银珠宝外,也把大批的历史资料用卡车运到了那里,足有25卡车之多。苏联后来把这些资料都给退回来了,分别运到了北京、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和承德等地。这些资料很多都是当年纪晓岚编《四库全书》时都没被翻译出来的,也就是说都是《四库全书》以外的内容,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天文、地理、医药等诸多领域,非常珍贵。

  遗憾的是,这些资料现在已经成了无人能够破译的“天书”,有的都成了档案砖了。前段时间我去吉林省档案局,那里有一万两千卷,有的粘在了一起,浑如“档案砖”,已经无法翻开了,即使能打开,也很难找到能翻译的人。

  早在1962年,国家办过一个满语班,东北师大的刘厚生教授参加过这个班,也是断断续续地学到一些,后来咱们这儿很多人的满语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现在刘教授虽年事已高,但还在从事满语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吉林市的北华大学就开办了满语班,不少年轻的满语爱好者都在学习。

  当年刘厚生那一批满语班四五十人,现在也只剩十几人了,分散在全国各地。即使让那十几个人去翻译那些档案砖,也一样无能为力。因为真正能翻译这些资料的全国已不足二十人。有人算过,就是这二十人都利用起来,不吃不睡也要翻译五百年。

  以上内容来自:城市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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