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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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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

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
马知遥/


我的母亲今年63岁,听母亲讲过去的事情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所说的幸福是指当我们这些人还有机会凑到母亲身边,亲耳听她讲她经历的人生,体会她曾经走过的道路,那几乎是一种传奇的享受。在母亲那里,不论过往有多少辛酸,当多年后以回忆的身份进行时,一切都化做了美好。
母亲是四川人,出生在四川遂宁地区的乡下。她告诉我,我姥姥生养了13个孩子,但只活下来6个,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陆续在不同的时间段夭折了。他们或者死于疾病,或者被饿死。总之,到后来母亲的兄弟姐妹还剩下7个。那个时候,姥姥好像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最大的儿子已经19岁了,壮的如同一头牛,可以和姥爷一起下地干活,而且一个人能挣很多人的工分,家里的日子也因此好起来。但我的那个大舅舅因为有一次下地干活出了大汗,跳进池塘里冲凉,等回到家就得了重病,几天后就死掉了。从此,姥姥家的日子又一次跌入低谷。母亲说:那时候的姥爷突然间苍老了很多。脾气也很暴躁。因为大舅舅一死就还剩下小舅舅一个男丁,而且那时候小舅舅很小,根本指望不上,而母亲那时候也不懂事,经常因为讥饿而哭泣,而且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追着闹着问姥姥要吃的。有一次,被吵得火起的姥爷硬是把正在哭泣的仅有5岁的母亲一把抱起,然后从高高的崖头扔了下去。后来是姥姥跑下山崖把她救了回来,好险!每听到那里,我们的心都会揪一下,然后就狠狠地想:姥爷可真够黑的。
在母亲心里,姥爷是创业的英雄。她经常会说:想当年你姥爷可是一碗豌豆发家。原来姥爷的父亲死时只给了姥爷一碗豌豆,家徒四壁。姥爷把那碗豌豆发了豆芽去买,把卖豆芽的钱攒起来买了工具做豆腐,从此用滚雪球的方式一点点地置办起了家业。到娶姥姥生了大舅舅的时候,姥爷的家业已经够得上当地的一个富农了。
母亲到现在还遗憾的是,姥爷这样一个有经营头脑的人,却死于饥饿,死于1958年的三年自然灾害。为了让家里的孩子们有吃的,姥爷一个人要下地干活然后省吃俭用,最后只能饿死。为了讨生活,母亲19岁的时候跟着自己的表姐跑到了新疆。因为听说支援新疆的青年人都能得到一份工作。热血沸腾的母亲就去了,她加入的援疆大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工作可以让她们去做,她被分到了一个叫阿克苏的地方,在当地的水文站副业队里种菜。在那段日子里,母亲认识了当时23岁的父亲,那时候父亲已经来新疆很多年,因为成分不好他17岁就从甘肃老家跑出来,对新疆的情况可以说了如指掌。他那时已经是一月能得到34元钱的水利职工。套用当时很时髦的话就是:在共同的革命工作中,父亲母亲彼此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当时的母亲在新疆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而当时的父亲也是一个人在新疆打拼。那时,父亲打动母亲最大的一件事情是,当她说起老家四川的亲人需要钱时,刚认识母亲不久的父亲,竟然拿出了所有的积蓄200元钱。没有多少人这么疼爱自己,母亲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穷小子。
母亲的婚礼是非常简单的。据说只有一个床单是新的,家中唯一值钱的是一个闹钟。婚礼是在父亲当时工作的戈壁深处的一个小小工作站举行的。三五个同事来祝贺了一下,大家一起喝了酒。等母亲生了哥哥和我不久,她就把舅舅和几个姨妈也带出了四川。刚到新疆谋生的舅舅和大姨妈等一大家子要来分我们一家五口的粮食,突然间,我就从过去能吃饱肚子堕落为一天只能用一个大饼充饥的地步。多年以后母亲每说起这件事情都要伤心流泪。她觉得当年最对不起的是我。因为她的亲戚们来多了很多嘴,而同时为了让在野外工作的爸爸和跟随爸爸的哥哥吃饱肚子,妈妈把口粮尽可能多的留给了远方的他们,而给家里留得就很少。这样我和她就经常处于饿肚子的边缘。通常是妈妈每天做一个大饼,然后用刀分成四份,我得三份,她一份。她要求我分早中晚来吃,但我常常因为饿很早就把三块自己的饼吃光了。而当时母亲还要工作,我饿了就到处找她,找不见就哭。妈妈说那时候她其实是躲着不敢见我,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可以给我吃的东西了。
当时大院里好多孩子家境很好,吃粮充足,没有外人来分他们的,所以还经常能吃上白面馒头。我经常看到别的孩子拿着白面馒头炫耀地从我身边走过,口水直流,但我还有尊严,不想问他们要。可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孩子手中的馒头似乎在阳光下面是闪光的萝卜,是奇迹。我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馍渣从孩子的嘴角掉落,我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但等孩子走远了,我跑过去,从尘土中拾起馍渣感觉那就是世界,是全部。估计和现在中了彩票的感觉不相上下。
母亲终于过上安定的日子后,就决定把姥姥从四川老家接到自己家里住。为了尽一点孝心。可命运似乎给母亲开了个玩笑。当舅舅以儿子的身份,揣着母亲给她的钱回家接姥姥时,他本来是可以自豪的。但当几天后,舅舅从列车上下来告诉母亲:姥姥因为身体虚弱,死在了从四川到新疆的火车时,母亲顿时垮了下去。姥姥具体说应该是客死他乡。她是乘火车到了新疆的大河沿车站,准备转车去南疆的时候去世的。当时舅舅把她安葬到了大河沿车站附近的墓地。据说那墓地里埋葬着许许多多从外地来新疆的陌生人。他们大多数是无家可归的人。
母亲辛苦地劳作着,把希望都放到了我们身上。当那年我们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后来都工作结婚后,母亲从新疆退休来到了我们身边。在她眼中: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她临出新疆时,出了几万块钱,亲自将姥姥的坟墓迁到了舅舅所在的城市阿合奇,在她看来,姥姥不能一个人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应该和亲人们在一起。
当完了那个愿后,她到了山东。现在母亲身体健康,性格活泼,仍旧辛勤地帮助我们三个兄妹照顾着下一代,她和父亲的经历成为我们一个宝贵的传奇,成为我骨血里流淌的故事。我常常想:越过戈壁,越过那胡杨林,越过那些大漠的风沙,我的母亲该是多么勇敢的女子。而她们的经历也将成为盛世中生长的我们值得回味的一段个人历史,鼓励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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