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中国民俗学会2024年年会征文启事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2024)预备通知   ·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大会暨2023年年会召开  
   学术史反思
   理论与方法
   学科问题
   田野研究
   民族志/民俗志
   历史民俗学
   家乡民俗学
   民间信仰
萨满文化研究
   口头传统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春节专题
清明节专题
端午节专题
中秋节专题
   二十四节气
   跨学科话题
人文学术
一带一路
口述史
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
濒危语言:受威胁的思想
列维-施特劳斯:遥远的目光
多样性,文化的同义词
历史记忆
乡关何处
跨境民族研究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首页民俗学专题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程浩芯]乱世佳节:《退想斋日记》中的节日生活与时间体验
  作者:程浩芯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21-08-06 | 点击数:6676
 

  四、阳历与钟表:刘大鹏对新时间制度的反应和接受

  在刘大鹏的一生中,还有一件大事对他的时间生活和节日体验影响深远,那就是以“阳历”为代表的新时间制度的推行。民国改历运动的背景、过程和效果,左玉河、湛晓白等学者已有深入研究,已有论著利用报刊、日记等现场资料,对当时社会各界的反应也做了较为全面的呈现。只是,具体到个人身上,一个普通人如何适应、接受或反抗新的时间制度?新时间又如何具体而微地影响他的计时习惯甚至生活方式?《退想斋日记》为此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

  (一)《退想斋日记》中的阳历节日

  1912年,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宣布中华民国改用阳历,以1912年1月1日为民国元年元旦。这一事件标志着一个新历史阶段的开始,也意味着一种新时间制度的推行。对刘大鹏来说,对新历法及其节日接受与否,根本上关乎政治认同的新旧。1913年已是民国二年,他的日记里仍记为“大清宣统五年”——“以予系大清之人,非民国之人耳”。《退想斋日记》中第一个有记录的阳历新年是1914年1月1日:“今日为阳历一号,凡有叛逆之心者均于今日庆贺新年”,而民间仍过传统阴历年。

  这种“二元”格局一直在延续,甚至1928年以后,民国政府实施废除旧历运动,严厉废止旧历岁时节日,也仍改变不了普通百姓的年节传统。每逢阳历新年,官厅学校放假,省城大闹社火,草野却一片寂然,百姓置若罔闻;到了阴历新年,“无论通都大邑,僻壤穷乡,莫不庆贺”,百般禁止也无法阻挡。在本就对民国抱有敌意的刘大鹏看来,这正是新政权不顺民心的表现。甚至每逢论及这个话题,他总免不了冷嘲热讽一番,说新政府“即此一事已不能禁,何况其它乎?”“革命党能革一切大命,卒莫能革此小命耳。”

  面对传统的强大惯性,国民政府也逐渐放弃了激进的历法改革。在刘大鹏1933年的新年日记里,就出现了“官府未曾逼勒民间庆贺”,“阳历新年放假三日,及到旧历新年亦是放假三日”等记录。另一方面,乡村社会也在慢慢适应和接受阳历新年,刘大鹏家中也曾“食扁食以贺阳历之新年”。在阳历与阴历的相互调适中,刘大鹏的节日生活里出现了“一年过两个年”的新格局,尽管他对二者的参与态度和重视程度完全不同。

  在推行阳历基础上,民国政府还设立了一些新的政治性节日,《退想斋日记》中也时有提及,如10月10日“双十节”、11月12日“总理诞辰纪念”等。总的来看,从政治立场出发,以清代遗民自居的刘大鹏对阳历节日保持着排斥和不屑。但有学者据此总结“在刘大鹏的日记里,不但找不到半点对民国改历的迎合,也看不出国民政府的改历宣传对他所起的丝毫作用”,恐怕就过于武断了。节日只是时间制度的一个层面,在工作安排、日常计日、信息沟通等方面,新时间制度对个人时间生活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

  (二)刘大鹏所经历的“世界时间”

  对于刘大鹏经历的“世界时间”,我们分制度时间和日常使用两个方面来看。所谓制度时间,是指官僚机构或学校、工厂等组织在特定范围内建构起来的时间表和时间规则,通常只会延伸到自己的成员;与之相对的是以日、星期、年等为周期运行、全社会共享的“社会时间”。但这一区分主要立足西方现代社会,中国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比如今天我们习以为常的星期制度,在刘大鹏生活的民国时代,仍只能算一种“制度时间”,在官厅、学校、工厂等少数组织中推行,对以农为生的大部分人口来说,它还是一个相当隔膜的时间形式。而多数人所依赖的社会时间仍是传统阴历,年节问题上的新旧之争就是明证。

  具体到刘大鹏个人,他接受阳历时间最早就是从星期制度开始的。1913年,他开始担任晋祠蒙养小学校教员,几个儿子也分别在学堂教书或上学。当时的教育机构普遍实行“以钟点制、星期制、寒暑假为特征的新时制”。受这样的时间制度支配,刘氏父子养成了新的工作节奏,“惟星期日乃可言旋。”这是“星期”一词在《退想斋日记》中首次出现。到三十年代中后期,刘大鹏再次参与进官方主导的时间制度,“保存古物委员会阳历每月一号例会之期”,身为委员的刘大鹏需按时到县政府开会。这一以阳历月为周期的制度性活动在接下来几年的日记中频繁出现,毋庸置疑,刘大鹏会因此习惯新的时间规律。他在1936年某一天的日记里提到“张学良于上月二十九日叛变之后,于今一星期矣”。可见“星期”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一种很自然的计时方式。

  与此同时,还需提到钟表时间的渗入对普通人时间观念的影响。《退想斋日记》前半部分提及具体时间基本采用传统时辰制,如“辰刻去晋祠”“巳刻适剃头部”。二三十年代以后,精确的钟表时间开始进入刘大鹏的日常生活,具体表现在:其一是新式交通工具的体验,1933年的一天,他买汽车票从省城回家,“十二点钟登车启行,其行迅速,一点钟即到晋祠。”其二是参与官方活动,如公函通知刘大鹏“十六日上午十一时”到县城参加士绅会议,当天“开会之时已届二、三点钟。”渐渐地,“小时”也成为刘大鹏习以为常的计时单位。

  如黄金麟所论,阳历、耶稣纪年、钟点时间等“世界时间”的引入,“不但意味着一种旧有时间观的退位,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具有现代性色彩的时间意识与身体活动的出现。”刘大鹏尽管对新政权及其历法制度抱有敌意,但当他越来越深入地参与到新时间制度主导的社会事件,他的个人时间也逐渐跟上了阳历时间、钟点时间的节奏。当然,多重身份让他同时接受着不同时间形式的约束,晚年刘大鹏的时间规则根本上仍是传统的。1938年正月初一,因为买不到历书,他在日记里记道,“不知今日为阳历之何日,只知本月初五日为立春节。”可见无论心理认同还是现实习惯,刘大鹏在日常生活中一直更依赖阴历,他始终坚持用阴历时间记日记也说明了这点。他的个人时间里毕竟已经出现了两种时间框架的“并置”与“涵化”,透过他长达50余年的日记,我们能窥见传统如何在调适中延续、新的异质性文化又如何被接受进而习惯成日常。

  讨论和总结

  参考时间社会学的分类,社会时间可以分为个人和家庭时间、群体互动时间及社会文化时间三类。上文对刘大鹏节日时间的讨论实际正对应这三种类型:首先是个人和家庭时间,刘大鹏遵循传统礼俗度过每一个节日,也在礼俗的重复记忆和实践中践行对自我的道德期许。节日带给他许多美好回忆,也让他暂时摆脱日常的琐碎无聊,体验和想象一种更理想的生活;但节日时间并不会脱离生活经验本身,刘大鹏的许多节日都在开心与忧心的复杂感受中度过。第二是群体时间,节日本是共同体狂欢与互动的最佳时刻,但在抬阁、社火等集体性节俗活动中,刘大鹏却常常是冷静的旁观者甚至批评者。时间的区隔意味着身份的区隔,“努力像儒家士绅一样处世构成他身份认同的重要部分,即使他的教育资格已经不具政治实用性,这种努力依然标志着他的身份。”这一身份带给刘大鹏区别于普通乡民的节日心理体验。最后是社会文化时间,刘大鹏自然地生活在传统阴历之中,但当个人的社会活动越来越多地受到新时间制度支配,他的时间观念和节日生活也在受到影响。总的来说,这三类时间体验涉及到个人在不同社会网络中的位置,其根本在于对自我的理解和期待。无论是对礼俗的遵循、对节庆的记录,还是对理想节日生活的想象,对当下风俗人心的批评,抑或对阴历的认同和对阳历的抗拒,这些都是刘大鹏追求君子人格的行为体现。节日是一段特殊的时间,它意味着个人生命的更新、群体互动的紧密,还可能反映着社会文化的嬗替,个体内在的本真体验在此时呈现得尤为突出。

  总之,本文以刘大鹏的节日生活为中心,从个人叙事的角度理解日记书写,在惯见的史料价值外,日记作为民俗资料的个人生活史价值和节日研究价值由此凸显。我们进而对节日的生活属性和时间特性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就其生活性而言,既往的节日研究,常惯于描述年节礼俗、仪式信仰等特殊的民俗事象,但节日本身嵌于日常生活之中,不同个体的节日活动和节日感受是丰富多样的。除了迎神赛会的狂欢、家人欢聚的温馨,也有年关难过的窘迫、人生如梦的感慨,尤其是那些“不快乐”的一面,其实恰是对节日价值的强化和丰富。在循环的节日中体验不断更新的感受,生命尊严和人生价值才得以凸显,这些构成节日对个体生活的真实意义。就节日的时间性而言,时间的民俗涉及到社会生活的许多领域,节日只是文化时间的一部分,许多用而不觉的时间制度与时间观念影响着对节日的感知,节日的变化或改造又往往是这些制度和观念静水深流的结果。“非常”与日常、节日与平日的依存关系,需要研究者细加留意。

  (本文发表于《节日研究》第十七辑,图表和注释从略,详参刊物原文)


继续浏览:1 | 2 | 3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上一条: ·[季中扬]传统节日文化传承与乡村发展
下一条: ·[林继富 吴佩琦]家族认同到中华民族认同的演进逻辑
   相关链接
·[刘魁立]作为时间制度的中国节日体系 ——以传统新年为例·[王霄冰]传统节日的创新发展与文化自信
·[薛慧]论中国节日文化与戏曲演剧间的互动模式·[王晓涛]后疫情时代端午龙舟竞渡的现代文化表达
·[李炎欣]节日记忆的强化与唤起·[李雅洁]论女性在节日中的多样化角色
·[柴书毓]节日中的仪式叙事与女性能动性实践·[邓清源 黄永林]要素传承与功能重构:中国传统节日重阳节的当代变迁
·[李楠 陈琛]论应节戏的文化内涵·[张士闪]节日戏曲表演的乡土生态
·[刘铁梁]文化视域中的节日与戏曲·[施爱东] 恶日端午:阴阳相争的死生故事
·[张云莉 张隽波]植树节:一体多面的现代节日先行者·[王嘉炜]莆田涵江地区“三元节”民俗研究
·[龙晓添]时间民俗的变奏:“二月八”农具节的迁移·[刘广宇]中国节日影像志:回到节日本身的理论自觉
·[赵燕]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传统节日在政府保护下的变迁·[张隽波]百年革命节日的仪式礼仪变化初探
·[张佳伟]皇帝的节日生活实践及其对节日资源的使用·[王月 戴建国]节日传承中的年味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学会理事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