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从先秦诸子到乾嘉诸老,反复论证指出:怀疑的精神和实证的考据方法,是中国三千年学术史上所固有的。这样的精神和方法与近代西洋的科学基本上是相通的。胡适有意不谈科学的内容,因为他认为科学的精神和方法远比内容重要得多。在结论中,他指出,自朱熹提出治学需从怀疑入手以来,后来的学者敢于对神圣的经典表示怀疑,这一传统使现代中国人在面对科学时,有宾至如归之感。他说:
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毕生研究神圣经典的大学者,他们必须立足于坚实的基础上:他们必须有证据才能怀疑,他们也必须有证据才能解决怀疑。这,在我看来,可以为一个了不起的事实,作出历史的解释。那就是,这些伟大的学者,虽然他们研究的材料不出书本、文字和文献,但却能成功地留给后人一个冷静而有严格训练的科学传统,一个严格地依靠证据思想和探索的传统,一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传统——这个科学精神和方法的伟大传统使今日的中华儿女,在当今的科学时代里,不但不致茫然无所措,反而有宾至如归之感。(原文为英文)
这样的结论几乎让读者感到:受过中国文化熏陶的中华儿女也都受过严格现代科学的训练,并在这个科学的时代里,优游自得。在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胡适有意把先秦的老子、孔、孟,汉代的王充,宋代的二程和朱熹的怀疑精神,以及清代朴学大师的实证方法比附在现代的“科学”定义之下。
将胡适晚年所写的这篇英文论文与1928年所写的《治学的方法与材料》对看,可以看出胡适在中文著作中,少了许多比附的心理。在《治学的方法与材料》一文中,胡适指出,方法固然重要,但研究的材料才是决定研究内容的最后因素。他指出,从清代的朴学到顾颉刚的《古史辨》、章炳麟的《文始》,“方法虽是科学的,材料却始终是文字的。科学的方法居然能使故纸堆大放光明,然而故纸的材料终究限死了科学的方法,故这三百年的学术也只不过是文字的学术,三百年的光明也只不过是故纸堆的火焰而已”。他更进一步指出材料的重要:
不但材料规定了学术的范围,材料并且可以大大地影响方法的本身。文字的材料是死的,故考证学只能跟着材料走,虽然不能不搜求材料,却不能捏造材料。从文字的校勘以至历史的考据,都只能尊重证据,却不能创造证据。
接着,胡适指出了考证方法的局限和危险:
我们的考证学的方法尽管精密,只因为始终不接近实物的材料,只因为始终不曾走上实验的大路上去,所以我们的三百年最高的成绩终不过几部古书的整理,于人生有何益处?于国家的治乱安危有何裨补?虽然做学问的人不应该用太狭义的实利主义来评判学术的价值,然而学问若完全抛弃了功用的标准,便会走上很荒谬的路上去,变成枉费精力的废物。
在《中国哲学中的科学精神与方法》一文中,胡适几乎完全忽略了材料在研究中的重要地位,而只是一味地强调精神与方法。在此,可以看出胡适的一番苦心,他对中国读者说:“故纸堆里,是钻不出自然科学来的,研究自然科学和技术是条活路,钻故纸堆是条死路。”但正因为中国的自然科学是如此地贫乏,胡适在对外国人介绍中国文化时,就往往避重就轻,只谈科学方法、科学精神,而不及科学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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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2年06月20日17版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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