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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东海女真文化的认知人类学阐释
——以满族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为例
  作者:江帆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9-05-02 | 点击数:6002
 

  二、东海女真对社会的认知

  东海女真自有史以来,始终处于非常复杂而又艰险的社会环境之中。造成这种状况有多重原因,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方面:东海女真地处远疆僻壤,远离历代社会的文明中心,长期处于未开化的蛮野荒域,生境险恶,瘟疫时发;东海女真各氏族部落“皆称王争长”,内部争斗繁复而又尖锐,长时间且不间断地互相兼并,相互掠夺和仇杀;清以前的各朝代中央政权经常对东海女真各部落采取杀伐和清剿;周边异族不断前来进犯和侵扰,与女真人争夺生存资源。总之,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东海女真社会始终处于动荡与不安之中,严重地阻碍和制约了女真族群与社会的发展。

  史诗描绘了东海女真社会早期的历史镜像,其时,原始民族的野蛮性充斥于氏族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东海人世代披皮为服,不晓缝连,茅草为巢,不知筑室,生咽肉糜,不习火食”;“珲罕部千古骇闻,额真互卖婢奴,餍食人肉。女吃男婢,男食女婢,殴杀嗜性,素无礼规……千古贱老,老死不号悲,弃野饱狼豺……俗掠异部人牙为饰,燧人骨为耳环,磨人骨为器匣……”不仅如此,史诗还以众多细节描述了东海女真社会早期存在的道德伦理混乱、血缘纽带维系不紧、血亲意识淡薄、嫁娶不论辈份等诸多问题。尤其在明朝成化年间前后,东海各部连年纷争,又逢黄河洪灾,冀鲁豫“担民”出关流窜滨海,使东海女真社会进入最为动乱的时期。

  在女真族名(1635年)确定之前的半个世纪,东海女真社会开始由野蛮向文明过渡。在向文明迈进的漫长历史进程中,萨满教作为北方民族的精神信仰核心,成为引导女真民众进行社会认知并构建生活秩序与行为准则的“法典”。在对社会的认知方面,东海女真各氏族中的萨满担负着启蒙、发现、传授、推广的主要职能。尤其在有关族群人口的繁衍与优化知识的普及,以及东海女真社会文化传统与生活良俗的建构与养成方面,萨满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乌布西奔正是这一时期东海女真社会众多萨满的杰出代表。史诗以大量篇幅赞颂了乌布西奔在启迪族人的社会认知及文化建构方面的开山之功:

  她“神挥天聪,传授乌布逊冬凿地室,夏栖树屋,习用踏板雪行飞驰,生火、留火、熏肉烤吃。乌布西奔还传下以刻木为号,凿削石、革记事,以雁阵、大马哈汛、野花开败记时。乌布逊纲纪传世,各部仿学……东海自古无年月,乌布西奔女罕以花鸟鱼代纪,才有了纪年日……这是乌布西奔创造的纪年结。之前,各部落互不统一,不知年月时日”。

  她“倡饮山川活水,教燔鲜牲兔鹿,传炊火熟谷,深埋腐烂兽尸兽骨,火洁地室潮物,再将‘参龟延寿方’广布。乌布逊和四邻部落蒙新福,从此,数年间病患不生,衣食富足。”

  她亲率族人“打通了西路,可直接与乌喇酋长相联,皮革鱼货直入松阿里霍通。中原布帛、珠宝、茅纸、釜器,输入东海众部和乌布逊”。

  她以德报怨,主张部落间和平共处。面对外来的侵略与压迫,她率乌布逊部落奋起抗争,采用征讨与怀柔并举之策,收降了东海各部,最终统一了七百“噶珊”。

  为寻觅太阳之宫,开拓疆域,她派部族五次渡海远征,一直北进到白令海南域,开拓了漂流日本海的便捷之路,最后病逝于海上。

  这一幅幅跌宕起伏的东海历史生活画卷雄辩地表明:以乌布西奔妈妈为代表的萨满是东海女真氏族社会的智者与圣贤,是她们将东海女真社会引领进文明的门槛。毫无疑问,萨满是带领族群走出蒙昧暗夜,开启文明与认知的启蒙者与领航人。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东海女真早期社会实行氏族内通婚,这种婚制蛮野而乱伦,严重影响了族群的繁衍与人口的质量:“锡霍特阿林的部落啊,世世代代像野兽一样愚鲁。不分男女长幼,祖宗传下来的古俗,每到春天,百兽发情,林谷鼎沸,人啊,男女相抱,不分部族亲疏,随意相处。老鹿可以爬小鹿,小母獾子可被五个公獾追逐。乌布西奔妈妈自主权柄以来,医治残脚、无肚脐怪人,聋哑呆痴,啼号难睹……”有着部落女罕王兼大萨满身份的乌布西奔妈妈,对关乎氏族兴旺发达的种群繁衍以及氏族成员的生命质量予以极大的关注,以一种先哲的眼光,率先建立起相关的认知,并以此开启族人:“远亲相交,儿孙健如虎。近亲相交,儿孙弱如鼠”。乌布西奔倡行对女真社会的婚姻陋俗进行改革,“女罕亲定每年春秋,各部自荐男女成丁,寨前立成丁牌符,再由各部萨玛妈妈,将本部羽翎、牌位,发给成丁男女。萨玛妈妈分率自党男女,届时同聚猎寨郊游处,以各部羽翎、牌位为号记,男女互相接触,自陈妙龄身世,交友、对咏、互换牌符。禁忌本部内通婚,只能与外部羽翎、牌位相合,方可婚住。合意者可搭连理花棚,岩岭野合,亲者不阻不睹。女罕苦心执管六个春秋,严谕力导,违者焚杀不恕。沧海桑田,陋风剪除……才有各部男女竞歌之俗。”实行氏族外婚制,直至同姓不婚,这些婚制对族群的优生有着重要的进步意义。由乌布西奔主持的大型祭祀活动既是氏族与氏族之间交往的活动之一,也在客观上为不同氏族的青年男女在相识、恋爱方面创造了条件,甚至成为不同氏族间联姻并交往的一座桥梁。可以说,在女真早期社会人口的繁衍与优化、康健方面,萨满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萨满教“文化空间”的构建也映射着东海女真人的社会认知。在《乌布西奔妈妈》中,萨满教信仰文化空间的内容,大都关系着东海女真民众的生老病死,负载着人们对人生幸福、生活平安的祈求。如“乌布西奔女罕,日夜苦思,寻求太阳之所,希图将圣光洒向遥远的族众。处处都像乌布林一般安宁平定。寻找天下谙达(谙达系朋友之意,作者注),寻找同一太阳下的姊妹弟兄”等等。当我们深入探讨萨满教信仰精神内涵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在它原始粗犷的外表下,蕴藏着比较科学的生存态度以及比较合理的对待自然与社会的态度。

  认知人类学认为,环境不是一个实在,而是人类感知与解释外部世界的产物,即环境是文化建构的产物。不同的文化不仅组织物质现象的方式不同,而且他们各自组织的物质现象的种类也不尽相同,不同的人类群体对周围世界的感受和解释有时甚至存在着天壤之别。事实上,在经由不同的生存体验而形成的不同文化类型中,世界的图景也大不相同。《乌布西奔妈妈》以大量的情节叙述了东海女真人与近海岛屿上居民的冲突与交流,对这些岛民的人种、文化多有描述,是罕见的以口碑形式保留的对日本海周边自然环境及人类原始文化最为详细、完整且极有价值的记载。由于这种描述偏执于东海女真人的视角,使我们得以窥识到东海女真人的社会认知有时是失真的和偏颇的,同时,这种认知在某种程度上又表现为“心理上的”,即在心理范围内解释社会环境与异族文化,在表述这种认知时也是有选择的及不完整的。诸如:

  “东海土氓俗称‘跳鼠人’,散生众岛,居无常林,隆背罗腿,鹰手鹞睛,攀岩如飞,泳海如龙,子孙海盗,嗜杀成性,迅如暴风,百人难擒。跳鼠人是锡霍特阿林贪婪的罪源,世道混乱总逃不脱对他们的怒喊……”

  “乌布西奔率众南捣东海女窟之岛,收‘阿里魔女’。‘阿里言其迥异大陆,生活乖张,怪人也。’据讲,其城自称女儿国,女人喝岛中池水即孕。岛倡生女,生男弃于野。魔女擅舞,诡异难解。”

  不难看出,东海女真人对社会的认知与了解存在着明显的自我中心主义。或者说,东海女真人对本氏族的栖息地及族群的感觉总是“熟悉的和好的”,而对异地他族的认知则带有极大的偏解与囿限。

  从宏观上看,东海女真在文化认知与建构方面的显著特征之一即在于偏重对事物的直接感悟。东海女真人很少用归纳和演绎来认识客体的性质,对客体的认识少有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东海女真民众直观的感受和内在的体验往往高于理性的思维,离开了直觉思维,就无法理解东海女真文化,直觉是东海女真人形成认知与建构文化的基本特点。东海女真一般都是对各种各样的经验现象进行酝酿体会之后,豁然开通而产生出观念,这些观念与通过外向的思维,通过逻辑演绎所得到的结论有着种种不同,理解这些概念往往只能意会,难以言传。东海女真文化中的许多具体的事象以及古老的习俗的建构,大都体现出这一认知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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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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