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中国民俗学会2024年年会征文启事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2024)预备通知   ·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大会暨2023年年会召开  
   研究论文
   专著题录
   田野报告
   访谈·笔谈·座谈
   学者评介
   书评文萃
   译著译文
   民俗影像
   平行学科
   民俗学刊物
《民俗研究》
《民族艺术》
《民间文化论坛》
《民族文学研究》
《文化遗产》
《中国民俗文摘》
《中原文化研究》
《艺术与民俗》
《遗产》
   民俗学论文要目索引
   研究综述

访谈·笔谈·座谈

首页民俗学文库访谈·笔谈·座谈

理查德·兰德教授访谈:解构的遗产及其未来
  作者:曹一帆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4-09-21 | 点击数:6141
 

  曹:就我对保兰的粗浅了解,他并不是一位公认的理论家。他有着丰富与多样的人生体验,他不仅是一名作家和小说家,也是批评家和编辑。二战期间,他是帮助犹太人流亡的重要联络人,过着危险而崇高的生活,也因此和当时的法国思想界与文学界关系密切。人们对他的认识往往止步于此了,有趣的是您刚才谈到他是解构主义的“先知”,您能深入谈谈您对他的理解吗?

  兰德: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有大量不曾出版的书稿:首先,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作品很难懂,人们再怎么努力也很难领会。其次,他不需要通过出版作品给自己带来名声与影响力,他作为一名编辑和组织者,早已为人所知了。比如,普鲁斯特创作速度飞快,想到哪写到哪,会犯许多拼写和语法错误,当时法国只有一个人能读懂并修改他的作品,使其能顺利发表,这个人就是保兰,普鲁斯特曾写信给他,感激他拯救了自己。保兰是著名的伽里玛(Gallimard)出版社的编辑,人们带着自己的手稿去找他,请求帮助。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他真的不需要为自己摇旗呐喊。保兰1968年去世,解构一词出现于1973年,假如他知道了这个词,一定会被它逗笑的。但事实上,他在20世纪20至40年代的写作却与德曼和德里达有关——他们都在处理一个技术问题:你如何阅读文学作品?德里达和德曼给出了重要的范型,可神奇的是,这种范型已经被保兰预见了,只不过我们所谓的哲学语言、批评论调很少在保兰的文章中出现。因此,当你读他的著作,却不把它当作理论,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他哲学功底深厚,与很多哲学家有交往,但他知道如何不用术语写作,不愿用哲学密码给读者下圈套。到处都是哲学,问题是,你是想要学会它的语言,还是想要吸收它的思想、做出不一样的东西?保兰就是后者。

  曹:您这次来北师大做系列讲座,着重分析了他的一篇名为《诗之钥》的文章,其中主要谈论了诗歌中的“神秘”之物。但就读者的一般心态而言,谈论文学的“神秘性”似乎并不新鲜,同时它字面上也呈现一种封闭性和排他性。

  兰德:我读过他出版的所有文字,读得很仔细,还翻译了一些。我向你保证,这是一篇内涵极为丰富的文章,简单来说有两个原因。首先,它很难,保兰没有欺骗,没有跳过环节,你必须非常专注地阅读它。其次,它非常神秘,甚至有些怪异。他同时做了两件事,引入数学的定理,这关系到科学;然后他又用了“神秘”一词,这关联着语言。他所做的是把科学和语言联系起来,告诉人们这是一件事。读者必须非常努力地读它,按照保兰的愿望,读者必须克服自身的坏习惯。注意这篇文章的名字,不是诗歌的神秘之物,或神秘之物的钥匙,而是诗歌的钥匙,他用“神秘”,是以一种半技术的方式来描述我们读诗歌时所出现的问题。如果你读这篇文章并假设自己已经懂得这个词的意思,这对于你理解保兰完全没有帮助。你必须仔细耐心地读这本书,然后你就会明白,文学是如何运作的,这是保兰和读者之间的协议。他在文中谈到,我们对“神秘”有三个误解:我们认为它是要解决的问题;它很少见;它被黑暗所包围。他告诉我们的恰恰相反,神秘不是要解决的问题而是语言自身的事实。我们之所以感觉不知所措,因为我们都把神秘看错了。从这个错误中可以认识到,他所说的是语言,语言中有一种特质叫作“神秘”,它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也并不罕见,因为语言随处可见。另外,该神秘之物并非晦暗不清,因为它对我们开放,我们尽管对此一无所知,却总能体会到语言有多么奇异。有趣的是,他在这本书里提到的各种事物,文学、政治、美术,他都会用“神秘”,这让读者感到困惑,不想去研究“神秘”之物。他知道这一点,他总是催迫着读者:如果你不明白“神秘”,你就不会懂我写的东西。

  曹:保兰用“神秘”一词整合与表述思想,我们以为它不过如此,就往往不去细究;而德里达创造一些新奇的词语吸引人们的注意,诸如“增补”(supplement)、“延异”(différance),直接告诉我们它很特殊,我们就会花很多时间去研究,这大概就是读者阅读的惰性吧。

  兰德:更有趣的是,德里达最重要的书是关于法国哲学家布朗肖,诗人弗兰西斯·彭热,作家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这三位作家其实都深受保兰的影响,他发现了他们,为他们编辑出版,提供思想资源,他们对他心存感激。阿尔托还受到保兰的资助,保兰对他们的文学了如指掌。但德里达为什么不知道保兰?这也是一个“神秘”之物。谈到读者的惰性,从我19岁开始,我所做的所有事情是——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不懂装懂——必须倒回去重来。我想如果耐心可以带来欣慰的话,它就是可以培养的。当然起源是好奇与渴望,然后你想懂得越来越多,这成为一种幸福。我们在讨论一位非常特殊的作者,保兰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人们读他的时候总是心存怀疑。不过,你要知道,他不会犯别人常常犯的错误,他拥有极为有力的批判性头脑;其次,你可以尽可能多地读他的东西,你就会弄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然而你会面临这样的状况:你以为自己了解,然后继续前进,但你可能之后发现你并不了解,你得善于自嘲,允许自己再来一次。可惜在学术领域,你这么做不会受到鼓励。当你遇见了这个人,你就要付出时间的代价,当你想到可能因此受到惩罚,就会不由自主地计算代价。所以,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得有坚定的信念。

  曹:这很难,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去努力。

  兰德:他们做了他们的,现在轮到你们了。对你的儿孙来说,不论你是老了还是死了,你都会变成他们的未来,他们会读到你的书,受到心灵的震撼。

  曹:比如保兰,他可以成为我们的未来。

  兰德:绝对如此,可能不是你们唯一的未来,但他在那里等候着事情发生。

  曹:对中国学者而言,我们很努力,试图把握和理解西方思想。但这非常困难,因为东方和西方是那么不一样,甚至翻译都无能为力;同时,我们也会为自己的位置而感到困惑——在这样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怎样才能顺畅地借鉴和吸收西方理论?

  兰德:可想而知你们有多困难,四千年的思想和传统,是很丰富和深远的,但就我的观点来说,你们是你们。至少,研读保兰能更好地帮助你们理解中文。德曼懂四种语言,德里达懂法语、拉丁语、英语,保兰是位语言学家,他的中文很好,曾以为法国政府会将他外派到中国,但其实去了马达加斯加,并学会一口流利的马达加斯加语,而这事实上对他后来理解语言有非常大的帮助。

  曹:您一直致力于翻译法国思想,这些年专注于保兰的研究,甚至把家搬到了巴黎。您的这种学术选择和研究志趣是如何形成的?能和我这样的后学分享一下吗?

  兰德:(笑)我受过很好的中学教育,一路走到明星学校,向明星导师学习,他们说,如果你足够努力,你也能成为耀眼的明星。但到了半路,我变得非常紧张和焦虑,我不想成为明星。明星在天空闪耀,就像太阳一样,人们看着它,为之惊叹。但它没有其他功能,它就是一件漂亮东西。在大学里当一个明星非常酷,人们围绕着他。可你看大多数明星的工作,只不过是维持迷人的光芒罢了。他们不必思考,只是放出光彩,一边思考一边当明星极其困难。绝大多数人当不了明星,你可能会成为一名在云南、新疆或青海工作的教师,这是给你的工作。我在阿拉巴马州工作,那是美国最穷的州。一开始你会很灰心,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但并非如此,那是一个好地方,你可以和学生相处在一起,教他们如何使用语言。学术的亿万富翁可以在幼儿园找到,比如在澳大利亚一所中学里教书的维特根斯坦。他说,我不要做明星,我也不要像我父亲一样有万贯家财,生活却一团糟,我的哥哥自杀而死,我期待我的学术热忱可以自由生长,而最好的地方就是中学。至于保兰,他所给予我的信念,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因此,所谓的学术选择,不过是我们如何生活。

  曹:您的学术理想让我非常感动,也特别受益。谢谢您拨冗接受访问!也感谢您向我们介绍了保兰,希望在这个寂静而浮躁的时代里,我们也能像您一样找到并相信自己的未来!

  注释

  [1]Jacque Derrida, Signéponge/Signspone, trans. Richard Rand. (New York: Colo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8) 这本书根据德里达1975年所做关于诗人彭热(Francis Ponge)的讲座记录修改而成。该译本为英法双语对照版式,德里达在书中详细阐述了自己对“签名”的哲学思考。

  [2]Jacque Derrida,“Mochlos: or The Conflict of the Faculties”, In R.Rand (ed.) Logomachia, or The Conflict of the Faculties. (Lincoln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92) 在该文中,德里达通过康德的《学院的冲突》一书,探讨了大学哲学专业的学术自主性,重新思考了当代大学的责任。

  [3]JeanLuc Nancy, Corpus, trans. Richard Rand.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08)

  [4]这本书是保兰的文集Le Poète et la Poésie (1944),后文提及的《诗之钥》(Key to Poetry)一文便收录于此。参阅Jean Paulhan, On Poetry and Politics, trans. Jennifer Bajorek & Eric Trudel. (Urbana a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8)

  (本文原载于《中国图书评论》2014年第7期“思想现场”栏目)

 


继续浏览:1 | 2 |

  文章来源:《中国图书评论》 2014年第7期
【本文责编:CFNEditor】

上一条: ·周巍峙:筑起中国民间文艺的万里长城
下一条: ·当代西方口述史学发展的主流趋势
   相关链接
·[孔祥翔]从《山海经》论及泰山信仰认知的发生与解构·[刘桃 包先康]农村聘礼的异化与治理
·[胡亮]日本文化遗产的解构与重构实践·[吴芳梅]“体性民族志”的解构与反思
·[阮艳萍]媒介即是遗产·[杨利慧]仪式的合法性与神话的解构和重构
·[蔡大成]蓍草神话传说的生态解构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学会理事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