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文化遗产视野下的民间信仰
我发言的题目是《文化遗产视野下的民间信仰》。讲文化遗产视野下的民间信仰,它肯定涉及到两个问题,就是在民间信仰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前,我们的知识分子和我们的政府怎么看待它,这是要讨论的。然后是民间信仰如何成为文化遗产?这肯定有个标准问题。然后,第三个就是,对于那些文化遗产之外的民间信仰,我们怎么看待。之后就说说民间信仰在现代社会的重建和复兴中我们有哪些事情可以做。我想就这几个方面来简单讲下自己的看法。
首先说民间信仰,刚才各位老师也讲到,它的概念问题是很重要,我想民间信仰的概念,我最近重新在看贺麟先生的《文化与人生》这本书,他说信仰是一种知识形态,就是说信仰是个中性的概念。我们讲民间信仰的时候呢,其实讲了个文化层位在里面,这是一个区分,民间信仰是什么样一个概念,我们钟老(钟敬文)在《民俗学概论》里有一个定义,这个定义就是说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民众中自发产生的一套神灵崇拜观念、行为习惯或相应的礼制制度。那么我们可以把他归结起来就是,民间信仰其实满足了广大民众对世界的认知和情感的需要。但这个东西是我们今天做的一个学理的判断,但是在我们二十一世纪之前,很长时间里边,我们对民间信仰的态度不是这样的,我们传统的知识分子对民间信仰的看法从来也不像我们今天这样来看。因为民间信仰在传统社会里面虽然它不断地受到上层社会的影响,也受到域外的一些东西的影响,但是它毕竟跟上层的信仰、一般的信仰是不一样的,这里可借用金泽先生的一个概念,民间信仰是有原生性的,然后它和民众生活,又有非常强的连带性。其在形态上表现又是非常弥散的,所以民间信仰它这个形态跟上层有明显的差异。那么我们可以看到上层的精英和统治者在历史社会里面,从来就对民间信仰采取压制的、抑制的态度,我们看应劭的《风俗通义》里边,他会把国家的正祀作为祀典,把民间信仰作为怪神,明显做两个区分。那么王充在他的《论衡》里边,也是专门对民间信仰做很多的批判。当然传统社会里面还有一种倾向,就是利用,比如民间信仰,他觉得是可以利用他来稳定社会的话,那么也可以对它宽容,但是这些人,这些官府的上层人士他们心里很清楚,说是“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别,他们就很清楚,中国的传统,以及后来说的唯物传统,它其实在很早,在孔子传统里面对它有非常清醒的认识。那么我们从历史的情况来看,愈是儒家信仰坚定的人,他们对民间信仰的态度就愈不宽容,这是中国的一个传统。但是古代虽然对民间信仰有相当多的抑制,但是它的程度还是不及近代以来。那么近代以来,我们看到人们用科学和正统宗教的两个标准来对民间信仰进行围剿或者压制,破坏的非常厉害,特别是文化大革命。这种对民间信仰的打击其实造成了一个非常重的恶果,就是我们今天的社会出现过那么多严重的社会道德问题,其实就跟大家心里面缺少信仰有非常直接的关系的,那么这个恢复,可能要一段时间。今天我们在文化遗产的旗帜之下,我们对民间信仰有一个正名,但是我们在对民间信仰做一个正名的时候,我觉得,不是所有的民间信仰,都能做积极的评价的,这在刚才叶涛老师,也讲到这一点。如果把它作为文化遗产来看的话,那起码文化遗产里边它有几个标准,不是所有的传统文化都可以做文化遗产的,因为我们今天来看文化遗产的时候,还是有性质区分的,虽然有些先生不同意这个区分法,但对具体对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范围民间信仰还是应该有一个选择,一个思考。
我想什么样的民间信仰可以符合文化遗产这么一个标准,第一点,就应该是它的传统性,就这个民间信仰它是有历史的渊源的,有一个传承过程的,有一个传统,就是我们不能把一些新生的一些信仰作为文化遗产,这是起码根本性的一个标准。其次呢,就是伦理性,就是我们这个民间信仰里面有积极的、消极的,它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整体,是很难区分的,但是它的成分比例还是可以去鉴别,还是应该有所考量,就是说一些能够对社会团结,对民众生活健康的这样一些民间信仰应该说是可以做文化遗产;否则相反的呢,我们可能就要谨慎地对待它。所以说伦理性,就是说民间信仰的良善这个东西,就我们今天生活需要它的东西,我们应该去把它作为文化遗产选择考量的标准之一。第二,濒危性,我觉得如果要把一些传统的民间信仰作为文化遗产,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对象的话,它的濒危性是应该考虑的,就是说它有一个,如果不抢救,不保护它,它有消失的危险这样一个考虑。如果说这个民间信仰它非常兴盛,信众很多,我觉得就没有必要说一定要把它作为文化遗产,因为它本来在社会上就非常好,它非常自在,实际上让它自由发展就可以了。但是不是我们说文化遗产就能包括所有的民间信仰,不是。因为还有相当一些部分不能包括,一个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一些新的民间信仰也在发生,也在变化。我想我们除了文化遗产视野之下,对于其他的民间信仰应该采取一个比较宽容的态度,应该关注它们的发展,看着民间信仰在不同的社会,在新的社会性质之下的一个蜕变或兴盛,这是我们要关心的。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在我们今天这个社会里边,其实非常浮躁,非常功利的社会里面,有一些民间信仰其实它也在向世俗方向发展,就像李亦园先生在讲台湾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曾经民间信仰里面有相当强的功利色彩,非常个人化的利益乞求,这个对社会团结,对社会整体是不太有利的,我觉得对这个方面的民间信仰,应该有所注意,我们要关注这个问题。其实不仅是民间信仰,我们的宗教信仰里边,现在有的寺庙变成了一个市场,很多人说不太愿意去寺庙里边去,当然不是一个普遍现象,但是有的表现非常突出。最近我看西藏那个作家叫阿来吧,他就讲了,以前他去寺庙去求清净,现在不想进寺庙去。
虽然民间信仰里边可能有一些问题,但是从民间信仰的整体情况来看呢,我们今天社会里边还是应该来注意对民间信仰的复兴或重建的问题进行关注。因为我们的民间信仰在几十年来,上百年来摧残的非常厉害,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一段时间,曾经对它不是那么宽容,那么很多传统都中断了,很多的遗产需要抢救,那我们在今天这个社会之下,要是我们今天,就像高丙中先生讲的公民社会的问题,那么这个时候有一个信仰,有一个自由的问题,有一个民众生活的健全的问题,那么我们今天应该采取措施来恢复重建民间信仰的这方面东西。本来说民间信仰是个自为的、自发的东西,不需要我们学者或者知识分子去提倡它,或者去鼓励它,或者去促动它。但是我们因为前面讲到历史原因它受到个人为的干扰,使它中断之后,我们现在应该有意识去做一些恢复重建的工作。
那么怎么样去重建我们这个民间信仰,我觉得这个首先当然是一个非常宽松的一个氛围,应该让民间信仰这个词恢复它中性的概念属性,我们不说它是一个特别好的东西,也不是说它是特别坏的东西,它起码是民众的一个知识形态来看待它,就是不要把它和迷信扯到一块,这是给它一个必要的尊重,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一个宽松的外部环境。其次,我们应该有具体的措施,比如说我们要给他一个时间或者空间,让老百姓表达这个信仰的精神需求。比如说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传统节日,那么传统节日现在放假了,有这个机会了。那么我们以前的所有的信仰活动都是依附在岁时节日里边,岁时在早期的意义就是祭祀,它是岁时祭祀,就是向自然、向神灵、向祖先祭拜的一个机会,那么现在有了传统节日的假期,时间上有了保证。但是另外一个,除了时间之外,我们其实还有空间的问题,我们的寺庙以前是,像北京城的寺庙以前有3000多座,但现在你看北京城有几座寺庙?除了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保护的几座寺庙之外,大部分都没有了,要么有的成为大杂院,这个信仰空间是被毁的非常多。老百姓要表达就应该有一个地方去,那么我们在信仰空间的这个方面应该有所作为。当然这个信仰空间并不是说让你去建很多新庙。我觉得可以说在有传统的地方,本来这就是个寺庙的地基,也在居民区不远的地方,老百姓很方便去表达的地方,应该给他一个表达的空间,所以采取文物修复的这个方式,可以对它一个重建,一个重修。那么我想一个村落社会也好,一个城市社区也好,如果它有一定的信仰空间的话,这个对社会的稳定是有好处的。像过去的东岳庙一样,东岳庙像一个万神殿一样什么神都有,可以治病,可以处理死后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它其实是一种生活的需要。所以我在一篇文章中讲到东岳庙的时候我曾经说过,就是我们恢复这些寺庙的功能,或者这些民间信仰空间的功能,就像我们在给大家提供发生重大灾难的时候提供避难所一样,这实际上也是老百姓精神避难的一个出处,也是一个社会有效的调节方式,我觉得这个应该是得到充分重视的。
另外有一点就是我们中央经常讲建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我想这共有的精神家园,如果对大众来讲,民间信仰应该也是精神家园的一个部分,是以人为本的一个具体的体现,而且,一个时代,它的精神关怀好不好,可能跟这个信仰,有很大的关系的,我想借用格罗塞的一个词叫“精神温度”,我想如果像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温度比较暖和,应该强调民间信仰的作用,这也是我们文明进步的一个表现。谢谢大家!
文章来源:新浪读书 2009年09月21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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