纬书中多见三言、五言和七言的韵文,有些就是所谓“谶谣”,即流传于民间或由文人模仿民间歌谣的韵律造作的具有政治批判意味的歌谣,不少叙述性的文字也采取此种韵文的形式。略举几例如下:
王良策马狼弧长,咄咀害,血将将。(《尚书考灵曜》)
东南纷纷注精起,昌光出轸已图之。
舜受命,萱荚孳;桀无道,夏出霸;贼类出,高将下;贼起蜚,卯生虎。(《尚书帝命验》)
候及东,次气发,鸡三号,冰始泮,卒于丑,以成岁。(《诗经泛历枢》)
百川沸腾众阴进,山冢卒崩人无仰。高岸为谷贤者退,深谷为陵小临大。(《诗经推度灾》)
三、五、七言是典型的民间口头语体,而古代书面文体主要是四言,这是众所周知的。
有时即使用三言句式已足以尽意,在书面语中也往往被改写为四言句,如《尚书璇玑钤》“人皇氏九头,驾六羽,乘云车,出谷口,分九洲。”郑玄注为:“人皇九头,兄弟九人,相象以别,分长天下,为九区号曰九州。”与原文意义无别,而皆以四言句更原文的三言句。书面语追求工丽匀整的视界美,故重两两对称的四言句,而口头语追求抑扬顿挫的韵律美,故重吐气从容的三音节,三音节与两音节交织即为五言或七言。见于史志记载的汉代谶谣(所谓“诗妖”或“讹言”),也大多是三、五、七言。如《汉书。五行志》记载的三首西汉童谣,皆为是体:
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元帝时童谣)
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成帝时童谣)
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成帝时童谣)
实际上,早在秦汉之际,陈胜起事所炮制的谶言就是三言:
(陈胜)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构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汉书。陈胜传》)
而谶谣中常用的修辞方法之一,就是谐音双关法。《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记“灭秦者,胡也”当是见于记载之最早者,其流风遗韵在后世屡见不鲜。如南宋叶绍翁《四朝见闻录。戊集》所载宋时卖浆者道:
冷的吃一盏,冷的吃一盏。(冷者寒也,韩也,指权相韩胄;盏者斩也。)
又有卖乌贼画者所吟:
满潮都是贼,满潮都是贼。(“潮”者朝也,贼者国贼也。)
实际上我们完全不必引经据典,诸如此类的政治歌谣在阡陌市井一直不绝如缕、暗暗流传,身置末世的国人对此类歌谣更是耳熟能详。谶谣,是身置专制统治下的中国民众表达其政治义愤的独特方式,也是无可奈何的方式。中国历史上,每到末世,政治腐败,民怨沸腾,即有谶谣行世。
总之,汉代今文经学的声训法与民间修辞的双关法不仅在形式上如出一辙,而且在渊源上一脉相承。历来治汉学者,专从其阴阳五行、天人感应、托古改制、瑞应灾异等内容方面着眼,殊不知,诸如此类的“歪理邪说”,之所以在汉人说来听来都言从字顺、顺理成章,正是得力于“微言大义”的双关之法为世所喜闻乐见。
民间的微言戏语,到了文人手中,竟被磨练成了阐发治平大义的利器。而汉代今文经学的革命性或许正源自其民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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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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