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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杰:“实在太不识相了!”

傅杰:“实在太不识相了!”

“实在太不识相了!”

  ■傅杰

  由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主办的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国际汉学会议,自1980到今年,半个甲子之间只举办了四届。已故古文字学家李孝定在自传中记述:第一届由时任历史语言研究所语言组主任、后来出任所长的丁邦新院士担纲执行秘书,策划周详,名流云集。

  会议按学科分五组。语文组里,多是语言文字学的顶尖专家,如曾任美国语言学学会主席的语言学宗师李方桂,著有《说文新义》、《金文通释》的日本文字学宗师白川静。其中只有一位不是因为语言文字学成就而知名度却远高于所有与会者的报告人。李氏告诉我们:“作者以前是从政的,而且有煊赫的身世。大陆易帜后,他从绚烂归于平淡,饱读孔孟之书。本次会议中,他提了两篇论文,参加思想和语文两组。思想组的情况,我不了解;语文组的这篇,是一篇讲中国古文字的论文,所引用的古文字,几乎全是大家未曾见过的,依我看,应该是出于杜撰。像这种文章,竟然列入议程,严格地讲,应该是秘书组的责任。他宣讲完毕,约莫有一两分钟的冷场,听众有人交换眼色,却没有人发言,这种文章,原是无法讨论的。”

  在尴尬中,丁邦新开口了:“您今天的这篇论文,是以爱国者身份提出的呢,还是以学者身份?”

  报告人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竟然当仁不让地说:“我是以这两种身份提出的。”

  这个大言不惭的回答要让提问者满意是不可能的,要吓退提问者更是不可能的。丁冷冷地单刀直入:“假如您只是从爱国的观点出发,那就不必讨论了;既然也持学术立场,那您所用的是何种材料?见于何种著录?有哪些研究文献作根据?”

  这些问题,自然没有一个是可能有答案的。玩熟了政治的报告人试图发动群众,火速征求同盟,声称他曾向在座的林尹、赵友培两位教授请教过。

  但林和赵都不吭声。

  全场一片沉默。报告人呆立其间,脖子都红了起来。

  幸好已到茶歇时间。喝着咖啡,李孝定对丁邦新说:这种文章,秘书处就应该拒绝列入议程;既然列入了又这么给他难堪,不免有伤忠厚。

  丁透露:有党方的压力,挡不住。

  应声:那是他自取其辱了!

  李孝定毕竟宅心仁厚,在书中隐去了报告人的姓名。但立地成佛的活标本并不多见,所以俨然以孔孟代言人现世的政坛大佬,是不难猜个八九不离十的。去年丁邦新先生应邀来复旦演讲,闲谈中我即向他求证,得到的答案毫无悬念——正是陈立夫。

  说陈自取其辱,是一点不错的。

  尽管这位昔日蒋政权的元老重臣已经脱离政治中心,但好歹还是钦定的“总统府”资政,是国民党的中央评议委员,是由蒋介石亲任会长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进委员会副会长,是晚年蒋经国口中“唯一的哥哥”。光环如此之多如此之亮,且又借助党方施压,目的却只是为了提交两篇论文参加小组讨论,太荒唐了。要是作为领导安排大会训话,按我们常见的惯例,那就无论你放什么厥词,岂止不会遭遇臭鸡蛋,还往往当场就可以涌现出不止一位作迷梦方醒茅塞顿开胜读二十年书状频频点头的争先的准家奴,会毕还可以涌现出不止一位撰文称颂其训话指明了方向、开辟了通途的恐后的吹鼓手。不凭官人的特权鹤立鸡群,却把自己真的混同到学人中去拼论文比学问,这明摆着舍高就低舍长就短,是决意鸡立鹤群了——也许连鸡也算不上。此自取其辱者一。

  遥想陈氏当年,历任国民党中央秘书长、组织部长、教育部长,在教育部长任内亲自起草《训育纲要》,勒令学生“耳听心唯,时时刻刻心领袖之心,行领袖之行”,用训练国民党的党员守则来要求学生,以“改造人心,统一行动”,在统一大学课程的幌子下,部颁党义、军训、三民主义为主干课程,在教授资格审查、教职聘任,甚至教师休假、进修、科研资助等一系列具体规定中,都把服从领袖、信仰三民主义作为主要依据,还有庞大的特务组织供其驱使,为所欲为,恣行无忌,那是何等嚣张,何等威风。正是高官治人而学者治于人,所以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学者不知凡几——白玫瑰外还要染指红玫瑰。而他当久了高官,不肯像古人那样坦白承认“一行作吏,雅俗殊轨”,在放下屠刀后偏一意想转型当不入流的学者——红玫瑰外还要通吃白玫瑰。也许正是因为他当久了随时随地都不乏包括学者在内的各色人等溜须奉承的高官,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早已是一流乃至超一流的学者了,终于被不再需要经他政治审查就升了教职的后辈当众修理。此自取其辱者二。

  其实关涉学术,遑论陈立夫,就是蒋介石,也未必能让所有的学者都成为低眉下眼、俯首帖耳的宠物。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就是这同一个“中央研究院”举行院士会议,蒋以“总统”身份亲临致词,指示“中央研究院不但为全国学术之最高研究机构,且应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之艰巨任务”,希望今后的研究配合完成“反共抗俄”的使命来求发展——显然打算收购研究院为智库。不料新任院长胡适接着发言,不仅不感激涕零,还断然拒登龙门,强调“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是在学术上”。而他登台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总统你错了”。据在场的考古学家石璋如回忆,台下当即掌声一片。一个一流学者荟聚又曾有这样传统的地方,陈氏非但不自掂斤两望而却步,还要假党方的虎威主动送货上门去丢人现眼。此自取其辱者三。

  提及三十年前的往事,年近八旬的丁邦新先生朗声大笑:“他实在太不识相了嘛!”从这朗声大笑中依稀可见他当年咄咄逼人的风采——一辈子已自觉或不自觉地习惯了对大小要员点头哈腰、胁肩谄笑的学者或非学者,老来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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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有出处吗?
一只从小对虾过敏的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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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上转来的,没注出处
百度说是2012-10-27《文汇报》,未进一步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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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李敖出的文集,讲到很多著名学者,其实在台湾都和政治有着很强的联系。

上次在中大听黄光国讲他曾经竞选总统的事情,还挺让人震惊的,我们以为台湾人搞学术很牛逼,其实学术背后还有很多故事,特别是跟政治有关的故事,政治本身是场游戏,而学术也是一种特殊的政治游戏,谁学术做得好,就说明他了解了学术这个领域里的游戏规则,能掌握游戏规则的人基本上都对政治有着独到的见解。。。不过情商太低还是不要参与政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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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旧事。民国牛人。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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