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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真]肘后:端午香囊的正确佩戴方式

[吴真]肘后:端午香囊的正确佩戴方式

吴真   发表于上海书评 2015-06-21 10:46



  端午节前几日,佛寺、道观以及中药铺子照例展开“吉祥公关”——“僧道以经筒轮子、辟恶灵符,分送檀越。而医家亦以香囊、雄黄、乌发油香,送于常所往来者。”(明代《西湖游览志余》)法海们赠送刻着佛经的小转筒,许仙们把雄黄、菖蒲磨成粉末装进香囊分送顾客,《红楼梦》的张道士们则将辟邪的道符写在布上纸上玉上,赠予信众随身携带。

  《红楼梦》写清虚观分送施主的道符“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财力如此雄厚的道观毕竟少数,一般道观在端午节准备的吉祥饰物主要是香囊。五彩丝线缠成锦囊,囊内放有专治各种害虫恶鬼的道符。宋代以来最为流行的端午专用道符是“治虫毒符”,《道法会元》卷六十提示说:“以绛纱囊盛系肘后,男左女右,佩戴镇贴,皆可通用。”(见图)

  系于肘后,就是把香囊的带子绑定在大臂接近手肘的后方,类似于今天长跑时尚的“运动臂包”。眼下出国旅游的国人习惯将现金、护照等贵重物品绑在腰间,其实这并不是古老的中国式佩戴方式。古人衣裳宽袍大袖,重要物品系于肘后,位置隐蔽,又方便探手取拿。因此肘后的黄金位置往往携带着官印、药丸、黄金、护身符等至为重要的细小物品。

  《后汉书》记东汉初有道士鼓动涿郡太守张丰造反:“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这里的“玉玺”意味着皇帝的印玺,秦汉时期的印玺形制较小,印上有钮,可以丝线穿之,缚系于肘后。这就是《三国志·魏书》所记,“绍又尝得一玉印,于太祖坐中举向其肘。”袁绍向曹操炫耀他的玉印,“举向其肘”,将私密的肘后亮出来,被后代史家讥为“无状”。

  但是张丰佩戴的肘后玉玺既为“秘宝”,故以更为郑重的“五彩囊”包裹之。五彩囊就是五彩丝线织成的锦囊,笃信五行说的汉人相信手臂系上五彩丝可以去病消灾,东汉《风俗通义》记:“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鬼及兵,令人不病瘟。”今天许多地方过端午节还要给小孩臂上缠系五色丝(长命缕),就是从汉代沿袭下来的习俗。五彩囊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护身符,再加上象征天命的玉玺,功力倍增。

  道士还强调正确的佩戴方式:肘后,这是因为修道之士习惯于在肘后香囊盛放灵丹妙药。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有道士传授给书生“却鬼丸”,可令众鬼悉避,“以一丸药,绛囊裹之,令以系臂,防恶气”。药方其实很简单,用武都雄黄、丹散二两,蜜蜡调和成弹丸状。此类简易的护身药丸,在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中记载颇详,葛洪说根据弟子的修行授以不同的药方,“各有所授,千百岁中,时有尽其囊枕之中,肘腋之下,秘要之旨耳”。这里所谓肘后,取其宝贵不欲离身、随身常备之意。千百年来在民间流传的葛洪传授药方名曰《肘后方》《肘后要急方》《肘后备急方》《肘后救卒方》, 都是这个意思。

  《太平广记》收录多条道士神仙“随手解救世人”事迹,全是肘后仙药的软文。临淄县的小吏和君贤在垂死之际,扣头求哀,“太真夫人于肘后筒中,出药一丸,大如小豆,即令服之,登时而愈,血绝创合,无复惨痛”(《神仙传》)。终南山翁“乃于肘后解一小囊,出药方寸,止煎一杯”(《慕异记》),书生陈季卿的饥寒之苦,洗然而愈。

  杜甫《寄张十二山人》诗云:“肘后符应验,囊中药未陈。”经过各种诗歌小说的渲染,道士的肘后秘丹,就像今天中国游客的腰包一样成为不安全因素。隋代有个方士成弼,跟随太白山的道士修道多年,道士见其心术不正,不与丹药,弼乃持白刃劫之,“斩其头,及解衣,肘后有赤囊,开之则丹也”(《广异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更好地满足广大信徒消灾除病的迫切需求,也有些道士站出来分享秘而不宣的道内肘后药方。东汉道士费长房告诉弟子桓景:“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 梁代吴均《续齐谐记》认为,费长房所传授的辟灾良方,就是“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不过唐宋士大夫也在肘后佩戴茱萸囊,司马光《九日怀聂之美》写重阳节想念远在他乡的好友,“谁同凿落杯中酒,独系茱萸肘后囊”。

  重阳与端午的节俗比较相似:采药煎服、沐浴兰汤、登高祓除。重阳节佩戴茱萸囊,端午节则是雄黄囊,《葛仙翁肘后备急方》记一种专治五月瘴气疫疠温毒的“虎头杀鬼方”,用虎头骨五两、朱砂雄黄雌黄各一两半,以蜜蜡和如弹丸,绛囊贮系臂,男左女右。

  无论是端午还是重阳,用来辟邪的肘后香囊应当是赤色绛色的红色调,而有些肘后囊盛放着养生丹诀仙方、医家术数家的医书卜具,则可以用黑色系,即元稹《春月》“口中秘丹诀,肘后悬青囊”的青囊。刘禹锡《闲坐忆乐天经诗问酒熟未》写白居易的日常:“案头开缥帙,肘后检青囊。”

  古代在肘后系囊如此普遍,可是笔者寻遍古籍和绘画也没有看到具体的穿戴指南与图示。反倒是日本十世纪的《九历》有详记。平安时期贵族流行佩戴装有香料的锦囊“药玉”,这种香囊以五彩续命缕作为带子,“佩续命缕体,先当左胁,以一筋从右肩超,以一筋自左胁出,而相合当前结,以二筋当革带上,自后前回,而结右袖下。但二重之绪四筋,随草垂也”。与胁骨同高,无疑是肘后位置。从日本香囊的系带方法之复杂,可以想见中国古人佩戴肘后香囊可能需要旁人协助。

  端午节前后人们互赠驱邪的香囊,无论是道观专卖的道符绛纱囊,还是药铺的雄黄药香囊,取的都是“镇压安心”的心理效果。明初才子高启送给一位美人“灵篆贮纱囊,熏风绿鬓傍”,期望这个刻着符篆的香囊让美人心安,“从今能镇胆,不怯睡空房”(《端午席上咏美人钗符》)。香囊也是一种定情信物,早在魏晋时期,繁钦《定情诗》描写一位少女私下爱上一个男子,取下贴身饰物来致意,“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一个女人,把贴身挂的香袋子送给一个男人,自然是私情的表记。由此想来,难怪林黛玉对宝玉把她送的香囊分给小厮生那么大的气。宝玉“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这个荷包贴身的位置,莫非又是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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