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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与记忆》:关于风景的艺术文化史(图)

《风景与记忆》:关于风景的艺术文化史(图)

中新网 2014年02月08日 09:14 来源:新京报

   

  《风景与记忆》

  作者:(英)西蒙·沙玛

  版本:译林出版社2013年10月

  □书评人 马凌

  某年某月,西蒙·沙玛(Simon Schama,1945-)教授在哈佛做了个关于画家大卫与雅各宾派的讲座,内容复杂而高深,以至于讲座结束后,一个预科生走上来抱怨说:“我的父母将不会替我付每年两万美元的学费——如果我在讲座之后比在讲座之前更加迷惑的话。”沙玛马上回答说:“那恰是你的父母应该付费的所在。我们把那叫作‘教育’。”我想,我在读完《风景与记忆》之后没有变得更加不迷惑,必定是因为,此书对我大有裨益。

  1

  明星学者

  时至今日,西蒙·沙玛的大名在大西洋两岸象牙塔中招致的嫉恨一定是罄竹难书。他21岁在剑桥大学以优等生身份毕业,随后在剑桥和牛津教书,32岁出版第一部专著,35岁在哈佛谋得一个教席,48岁“转会”到哥伦比亚大学。在美国,他陆续出版了《财富的窘境:黄金时代荷兰文明的一种解释》(1987)、《公民们:法国大革命编年史》(1989)和《死亡的确定性》(1991),这三部历史著作获得了一些奖项和大批读者。若是沿此路径发展,学院之路也还中规中矩,尽管有批评者表示,《财富的窘境》“太艺术”,《公民们》“太大胆”,《死亡的确定性》“太前卫”。

  转折发生在1995年,这一年,50岁的大学教授成了媒体新星,《纽约客》邀请他写作艺术史专栏,BBC以他的著作《风景与记忆》为底本拍摄了5集电视系列片。看中了他的叙事功底和画面意识,BBC不遗余力地邀请他为大型纪录片《英国史》撰稿,毫不在意他其实并非英国史专家。1997年,沙玛向哥大请了长假,举家重返英伦,投身于《英国史》的创作。这部15集的电视片于2000年开播,赢得如潮好评,DVD和书籍的销量都创下纪录。由于沙玛对英国历史的特殊贡献,女王封他为二等勋爵。

  此后,沙玛频频露面于电视节目和各种访谈(或许有一点点太多了),忙于应付各种媒体约稿,更是BBC的金字招牌,他的《艺术的力量》(2006)、《美国的未来》(2008)、《犹太人》(2013)不仅收视率奇高,捆绑推出的大部头书籍也大卖而特卖。以《美国的未来》而言,BBC和出版社签下他的价格是三百万英镑。若论风头之健、稿酬之巨,沙玛唯一的“劲敌”可能是另一位“跨界”的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

  沙玛其人和沙玛的著作,均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他自嘲说:“我在我的文字里实在是太吵了。”事实上,他亦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聒噪”。2013年《犹太人》首映时他不无幽默地解释自己何以不用麦克风:“我父亲习惯于站在房间的后部说,大声点儿,西蒙,大声点儿!这就解释了我的一生。”《卫报》对沙玛的报导中强调,“大声、热情、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看得见”,这不仅是沙玛的个性,也是他著作的品格。正如沙玛的诤友、英国著名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所指出的,沙玛著作的缺点是过于关注历史中的个人,沙玛著作的优点则是学识渊博、风格独具、雄辩滔滔。

  2

  “我也在阿卡狄亚”

  西蒙·沙玛出生于犹太家庭,父母的血脉来自立陶宛、罗马尼亚和土耳其。1945年沙玛出生于伦敦,父亲是个旅行推销员。在二战后的艰苦岁月,父母带他去了埃塞克斯南部的滨海小镇汉普斯蒂德(Hampstead)。

  1612年,汉普斯蒂德曾被艺术学者亨利·皮查姆(Henry Peacham)誉为英格兰最优美的三处风景之一。皮查姆的木刻插图提供了英伦田园风光的“原型图像”:平缓的山坡上,羊群安逸地吃着草,和风轻拂,果林成荫,流水潺湲。这种原型可以进一步回溯至1502年,那不勒斯作家桑那扎罗创作了深具影响力的田园牧歌式传奇故事《阿卡狄亚》,他以维吉尔的牧歌作为模本,包含了精致的风景描写。此书红极一时,引发了持续数个世纪的欧洲“阿卡狄亚热”。

  在小西蒙的世界里,一直存在着两类阿卡狄亚,粗糙与光滑,黑暗与光明,一类充满牧歌式般的闲适,一类充满原始性的恐慌——都在离家两英里不到的地方。也正是如此,当他日后在伊夫林·沃的小说《旧地重游》里邂逅那著名的拉丁铭文——“我也在阿卡狄亚”,顿生共鸣。值得说明的是,“我也在阿卡狄亚”先是分别出现于17世纪巴洛克画家圭尔奇诺和普桑的笔下,之后成为一个重要的文艺母题,亦是学界一大公案。此中之“我”是坟冢里的逝者还是死神?此语是对阿卡狄亚的乡愁还是对阿卡狄亚的拆穿?言人人殊,莫衷一是。1955年,艺术史巨擘欧文·潘诺夫斯基发表专论,指出铭文中的双重含义,争议告一段落。

  与潘诺夫斯基的阐释遥相呼应,沙玛认为:“两种阿卡狄亚景观,牧歌般的和原始的,都是城市想象中的景观,尽管它们显然是要满足不同的需要。”迄今为止,两种阿卡狄亚总是被对立地定义,并在环保运动的论战中争执不下,似乎永远不可调和。“但事实上,它们漫长的历史告诉我们,它们是相互依存的。”

  如果说汗漫无边的《风景与记忆》有所谓“核心观点”的话,应当是这样一句话:“风景首先是文化,其次才是自然:它是投射于木、水、石之上的想象建构。”沙玛指出,风景这个词是荷兰人的发明,产生于荷兰防洪领域,正如它的德国词根Landschaft一样,Landschap意味着人类占有。和那些“对自然怀着悔罪之心”的历史学家不同——他们甚至要忏悔铧式犁的发明、只因它开启了农耕文化,沙玛依然持有传统的“人类中心论”,他认为即使那些我们认为完全独立于文明的风景,只要详加考察,也同样是文明的产物,这一事实不应引起愧疚和悲伤,而值得欢欣雀跃。

  3

  森林、水流和岩石

  《风景与记忆》关照的是“风景”,而通往“风景”的途径是“记忆”。在“记忆”的理论层面,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爵士的《金枝》和心理学家荣格的“原型理论”固然有所启发,法国社会学家霍布瓦克(Maurice Halbwachs)的“集体记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沙玛尤其服膺于艺术史大家阿比·瓦尔堡的“记忆档案”。瓦尔堡从社会心理学家理查德·塞蒙那里借鉴了“记忆痕迹”的概念,在他看来,文化层面的“记忆痕迹”就是符号,也就是将古代的本能反应浓缩于一个视觉概略图之中的机制。沙玛承认瓦尔堡是他最好的向导,瓦尔堡方法的妙处在于:“沿着时间之流,从古代源头追索这些主题发生的形式和意义上的突变和置换,这不仅可揭示过去与现在的内在深层联系,与此同时,它也将在某时某地展示这些符号对于人类疑虑的文化和认知意义。”

  瓦尔堡是一个狂热的集邮者,他的“记忆档案”类似于集邮册。在沙玛看来,瓦尔堡的绝笔之作《摩涅莫辛涅》(意为“记忆女神”)便是一本庞大的按时间纵深排列的集邮册或图集。《风景与记忆》的读者看到此处大概要会心一笑,因为沙玛这部洋洋70余万字的大作,亦可以视为这样一部“主题图文集”。

  《风景与记忆》一共九章,沙玛聪明,将构成“风景”的主要物理元素分割出来,以“木”、“水”、“石”和“木、水、石”四部分为全书框架,每一部分包含主题近似而内容相对独立的一组文章。例如气势最恢宏的第一部分“木”,分成四个章节,《立陶宛野牛的国度》写立陶宛、波兰、俄罗斯、德国、以及犹太人之间复杂的历史纠葛,《林中小径》写日耳曼人的民族认同和当代反思,《绿林中的自由》写英国独特的绿林想象和木材经济,《青翠的十字架》则以美国为中心写树木崇拜。在书中,作为社会与文化记忆的媒介,主要是文本、图像和仪式。野心勃勃的沙玛将诗歌、神话、绘画、雕塑、建筑、园林信手拈来,又穿插了大量的名人轶事、典故传说、重大历史事件、戏剧性的故事,时而作离题漫游,终归如山阴道上。从学理上说,沙玛将艺术史、人类学和文化史融为一体,又特别注重个案和细节,他对瓦尔堡的评价正可以形容他本人的风格:“这一探索不仅仅是艺术史,也不只是文化史。这是对真理的追求,但它的展现形式不是什么柏拉图式的恢宏的形而上学构想,而是由自然本性碎片构成的斑驳的马赛克图案。”

  治学之道,无外两类,专精或通贯,沙玛显然是属于后者。《风景与记忆》虽然未有大的创见,但是颇给人以大山堂堂、大河汤汤之感。《纽约书评》评价为“非凡之作。任何概述都无法传达这本书丰富的内容。它会让人沉浸其中,给人滋养,令人着迷。”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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