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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科学者走基层:走向村落 构建艺术民俗学

社科学者走基层:走向村落 构建艺术民俗学

——访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副院长张士闪

《中国社会科学报》12月5日第388期 作者:本报记者 张清俐

  【核心提示】民俗学的本分是关注生活世界,从对生活世界本身的持续关注与探究中产生知识和思想,面向当下现实生活建立自己的学术基础。通过细致、深入的田野作业,悉心触摸、潜心感受民众生活,领悟民众的生活智慧,把握民俗与其他社会文化形式的关系,理解民间文化的运作机制,理解民俗如何与其他众多社会文化形式一起构建地方社会、推进历史,而不是粗略地、呆板地套用西方知识,此乃中国民俗学当务之急。



  “艺术民俗学就是对艺术活动与民俗社会之间的关系进行双向的动态研究。”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副院长张士闪作为艺术民俗学理论的开创者,多年来走访鲁中传统村落,关注乡民社会生活,将人类学、民俗学的田野作业方法带入中国艺术学研究,呈现出别样的跨学科景观。

  艺术学出身的张士闪回顾自己上世纪90年代的民俗学转向时说:“这既是当时自己反思学术的结果,也源自我对乡土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在张士闪看来,民间艺术与民俗文化血肉相连,要了解艺术就要了解民间,要了解民间就要以一个民俗学者的身份去掌握民俗学基本知识,并深入基层,参与田野作业。从“艺术民俗学”理论的构建到“乡民艺术”研究,张士闪坚持以民俗学的田野作业作为自己学术研究的生命线,“这根生命线连接着中国厚重的传统乡土文化”。

  乡民艺术要立足村落语境

  “艺术,尤其是老百姓的艺术,其价值一定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得以实现的,因而我们的研究也必须与对其社会环境的考察联系起来。”这是张士闪对艺术研究的体会,“乡民艺术研究需要立足的社会环境就是村落。在中国乡民艺术研究史上,‘村落语境’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

  2005年,张士闪选择了昌邑市宋庄镇西小章村、青州市井塘村、淄博市淄川区洼子村以及淄博市桓台县东营村4个鲁中村落作为他的定点田野基地。张士闪将乡民艺术理解为“作为民俗现象的艺术活动”,对相关村落进行个案描述性研究。

  张士闪告诉记者,最让他感动的是对西小章村竹马民间艺术的考察。自2003年2月至今,张士闪先后9次赴西小章村,田野作业时间达3个月。在整个昌邑地区,竹马是西小章村独有的具有多层次文化结构的村落艺术形式。每年正月初八,村民都要表演竹马,号称“小章竹马”。

  “自2004年起,许多西小章村村民成为我的朋友,我的调查形式便不再局限于在村委会举行座谈会或是在村干部的引领下走乡串户,调查地点开始自由延伸到果园、鞋匠摊、家庭馒头作坊、正在举办着葬礼的公墓和处于半开业状态的纺织厂。村民慢慢接受了我的存在,没有了当初的戒备心理。”

  张士闪发现,西小章村村民年复一年展演着自己的文化,全村老少都为村子拥有这样精彩的竹马表演而自豪。每一个表演者都会受到村民的关注,扮相优异或技艺突出者更会被村民津津乐道,甚至会被视为村落英雄。“正是长期置身于最基层的村落环境,我注意到村落中的艺术活动与其他知识之间或明或暗的联系,由此体会到乡民艺术的特有神韵。”

  张士闪感慨道:“这种表演如果按照现代城市生存逻辑来看是得不偿失的,费时费钱,不仅不挣钱,还影响劳作。但他们每年准备得非常认真,一直坚持着,这让我很感动。中华民族的传统由多种多样的地域文化传统组成,部分民间文化传统还呈现着传承动力。此前,他们一直没有意识到通过自己的表演不仅完成了家族、村落的拜年仪式、祭祖仪式,同时也为这方水土、为中华民族保存了一种扎根于民间的文化传统。”

  在张士闪看来,民俗学研究田野作业的意义不仅在于寻找资料,也在于“重新认识、理解和复原乡民艺术背后的生动鲜活的民间传统”。张士闪说:“民俗学者应具有面对芸芸众生的人文气度与智慧。”对这种人文关怀的践行也体现在他的著作《乡民艺术的文化解读——鲁中四村考察》中,当代学者赞誉其为“乡民艺术研究视角转向中的一部佳作”。

  民间工艺保护须关注整体文化空间

  乡民艺术的展演活动离不开乡土社会的具体生活环境与整体文化模式,张士闪认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制度已基本建立,这种认识具有现实意义”。

  目前对中国民间工艺的研究已是蔚为可观。然而张士闪指出,该研究领域普遍存在重技术、轻语境的痼疾,这种痼疾可能带来保护工作中的某些偏失。以山东省惠民县河南张泥玩具工艺的传承危机为例,张士闪介绍:“‘河南张,朝南门,家家户户做泥人。’该村泥玩具制作已有300多年历史,这句广为流传的俗谚就是对惠民河南张村泥玩具盛极一时的记忆。但如今,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人家越来越少,根据我们近年来的持续调查,2005年至2009年间,制作泥玩具的人家从近20户减少到不足10户。”

  张士闪的民俗学团队对这一民间工艺的发展困境进行了深入考察。他们发现,河南张泥玩具的命运与相邻的火把李村的“火把李庙会”息息相关。“火把李村依托当地长春寺,在每年二月二,即民间所谓‘龙抬头’的日子一定会举行庙会。而色彩艳丽、造型古朴的河南张泥玩具带着祝福走近火把李庙会,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地赶庙会的村民和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总会在离开时买几个泥娃娃带回家。赶庙会、抱泥娃娃回家,成为这一带悠久的乡土传统。”

  张士闪不无遗憾地说:“近两年再去走访那条庙会街道时会发现,整条街只剩下两三个卖泥娃娃的摊位。这种民间工艺之所以没有被很好地保护、传承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赖以存身的文化生态被破坏了。长春寺不复存在,庙会没有得到保护,加之大量低俗文化侵入,在这样一种环境下,保护泥娃娃工艺几乎是不可能的。”

  “民间工艺品中浓郁的乡土色彩是民间艺人在工艺活动与农事活动双重劳作中孕育而成的。”张士闪指出,“无论是调查研究还是进一步开发,我们的视野都应覆盖民间工艺的活动过程及所属整体文化空间。”

  传统民俗遭遇转型困境

  谈到当前传统民俗艺术的保护与传承,张士闪说:“传统民俗艺术和农耕社会紧密相连,民俗艺术和老百姓的生活具有共通性,但农耕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使它们逐渐丧失了存在的基础。现代化、城镇化是大势所趋,我们需要更多思考的是,依托传统村落语境的民俗文化会经历怎样的生命力更新,老百姓从民俗生活中获得的幸福感如何在现代社会转型中得以延续。”

  在张士闪看来,乡土语境中的民俗文化含纳了丰富的社会历史信息,具有情感交流与生活交际价值且常在常新,而非专指农耕文化遗存下来的“古俗”。张士闪谈到了研究中一个有趣的发现:“传统农村春节有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就是大年初一早晨5点左右敬天爷爷。我注意到,它在农民进城后发生了从家祀为祭到社区仪式的转变。过去敬天爷爷有个固定的地点,北屋东间窗户下,称之为‘天地桌’。农民进城后,四合院不存在了,北屋东间也没了。可是,农民凭借自己的智慧把整个社区楼群模拟成一个四合院,在模拟的‘北屋东间’那里举行祭天爷爷的仪式。表面看来这是一种信仰活动,但我认为,信仰并非真正的动力。搬进楼房的农民很孤独,需要人与人间的交流。他们以传统敬天爷爷的方式表达着对原来村落生活、人际温情的诉求。”

  张士闪认为,真正的民俗学者应该探究民俗传统何在,民间文化的传承机制如何,并在梳理民间文化认同逻辑与脉络的过程中予以解答。承担重大理论与实践研究课题,将理论成果转化为决策参考和社会效益,已成为张士闪领衔的山东大学民俗学团队的重要特色。近年来,他以策划民俗文化产业项目的方式,积极促进民俗资源的产业转化,协同地方打造民俗文化品牌,已经取得了显著成绩。如他主持的“潍坊市寒亭区柳毅传说”资源调研及首批国家级非遗项目申报等都获得成功,所设计的“莱芜市颜庄镇文化产业发展规划”已进入施工阶段。

  走基层感言

  民俗学的本分是关注生活世界,从对生活世界本身的持续关注与探究中产生知识和思想,面向当下现实生活建立自己的学术基础。通过细致、深入的田野作业,悉心触摸、潜心感受民众生活,领悟民众的生活智慧,把握民俗与其他社会文化形式的关系,理解民间文化的运作机制,理解民俗如何与其他众多社会文化形式一起构建地方社会、推进历史,而不是粗略地、呆板地套用西方知识,此乃中国民俗学当务之急。

  ——张士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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