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丽婷:北京地下“鼠族”
发布时间:2014-07-21 09:45 作者:费丽婷 字号:[url=]大[/url] [url=]中[/url] [url=]小[/url] 点击: 14300次
共识网导读:像所有励志故事的走向一样,一年后,小张的月薪涨到了8000元,并且有其他公司来挖他了。他终于搬出了地下室,也终于有勇气,跑到大连去向自己喜欢的大学同班女孩表白。对于小张这样走出地下室的人来说,那段经历可能象征着年轻时的奋斗、无悔的青春。但对更多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来说,地下室,就只是生活本身。 北京北二环边,小区环境整洁,绿化不错,满眼落地窗……走进观河锦苑时,我一度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只有楼下一排电动车上晾着的五彩被子,提示着这群地下居民的存在。一楼两扇巨大的落地窗之间,是通向这个画风不同的世界的入口。 沿楼梯一步步向下,有明显的凉意袭来。这个35℃的七月的北京午后,带来凉意的除了地下室冬暖夏凉的保温效果,还有昏暗的灯光和逼仄的空间感。迷宫般绕来绕去的楼道里,挂着一长排晾晒的衣服。“请勿喧哗”的标语、拐角处装饰用的假花和墙上几幅上世纪90年代常见的静物油画印刷品,显示着房东的情怀。 楼道尽头正对着的房间虚掩着门,里面传来电风扇呼呼作响的声音,27岁的小杨正躺在床上摆弄着手机。这天,她刚从老家回到北京,准备休息一两天,重整旗鼓找下一份工作。 这间7平方米的小屋里,墙上被之前的租户们贴满了广告海报和印花墙纸,天花板破了个洞。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半面积。说是床,其实不过是用石头和木板垒起来的,上面铺一层薄薄的褥子,褥子旧得有些褪色了,但很干净。角落一个小柜子上摆着各种调料,底下塞着电磁炉和锅碗瓢盆,一袋大蒜挂在墙上。剩下的空间刚好可以开门。“这里环境还挺好的,就是夏天有点潮。”小杨说。 2012年10月至2013年9月,美国南加州大学公共政策学院(Sol Price School of Public Policy)副教授Annette M. Kim到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她的研究课题就是北京的地下室租赁市场。她的研究团队搜集了3677条地下室出租信息进行数据统计,地下室出租屋平均面积为10平方米,月租436元,与天安门的平均距离为10.8公里,距最近的地铁站平均距离为1.07公里。相比之下,廉租房普遍分布在更偏远的地区。 此前北京市民防局和北京市住建委的统计数据显示,在北京城区的地下空间中,住着近百万的流动人口。在一些非正式的语境里,他们被称为“鼠族”。 地下迷宫包租婆 “新街口外大街34号院3号楼,位于小西天牌楼的斜对面。价位在550元至1000元,积水潭地铁北行100米路东,干净卫生,通风良好,环境优美,可做饭,洗衣洗澡,交通便利,有闭路电视,有网线,手机信号好,24小时热水,WLAN,免费暖气。出门是公交,22、运通104、626、621、47、88、331、618、635、609、38、345、344、626、690等小西天站,地铁2号线积水潭站交通非常便利。附近有大型超市,美廉美、物美、新华百货、华联超市,有大型医院,积水潭医院、二炮医院、安定医院……” 这是眼前这间不足8平方米的小屋在58同城上的广告。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有房子空出来,小杨的房东胡秀花就会重新发布这条招租信息。虽然现实和描述有一定落差,不得不承认,这些信息基本属实。更多时候,租房者们找到她,是通过门口写着“出租地下室5857××××”的小木板,或者由一起打工的人介绍。 根据Kim团队的统计结果,地下室的租金涨跌呈现周期性变化。以2012年10月至2013年9月的一年为例,12月到6月是漫长的平静期,平均月租为400元,而7月和9-11月会出现两个高峰,平均月租分别达到450元和460元。 一进入7月,又到了胡秀花忙碌的时候,最近,这里只空出来一间房。 作为坐拥42间地下室的房东,胡秀花是这个地下迷宫的管理者。早些年,亲戚承包下了这片地下室,至于花了多少钱,她不愿透露。42间地下室在观河锦苑3号楼底下相连成一座迷宫,在小区的4号楼和5号楼下面,也有相似结构的地下室。 2005年,北京开始施行《北京市人民防空工程和普通地下室安全使用管理办法》(152号令),被看做是地下室经营的准入令。由于外来人口猛增,一些地下空间被出租或者开设成地下旅馆,成为一条生财之路,大部分的地下室经营者都来自山东、山西、吉林、黑龙江等地。 胡秀花自己带着孩子住在一个下楼梯处的两间。7平方米的房间同样被床占去了大半,桌上的电脑屏幕显示着四格楼道监控画面。楼道里的是为数不多的发光体,给人安全感。“上边要求装的。上边老来检查,上半年每个星期都有人来。我们这儿都检查过,都是合格的。” 尽管坐拥庞大的地下迷宫,胡秀花还是搞不清楚来检查的人是什么部门。小区物业的李先生告诉我,人防办、房管局、工商的人都来过,每年都会有人定期来查,“消防等达标了就行,有需要整改的会找我们,比如之前线路乱接,现在都改好了”。 近年,勒令整改或暂时关停地下室的事时常发生。2006年,北京市民防局、市建委和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颁布《北京市人民防空工程和普通地下室安全使用管理规范》,规定利用地下空间从事旅馆业,设置宿舍,以及作为其他租赁住人的,房间内人均使用面积不得少于4平方米,不得设置上下床,房间内净高不应小于2.4米,房间内要有紧急疏散图。 2008年,为了配合北京奥运会,地下室整体关停了5个月,里面的住户全部清空;2009年,配合60周年国庆,租户再一次被清走,一停又是3个月。 2011年1月,“十二五”期间,各区县都制定了人口调控的目标。拥有大量社区地下空间的东城、西城、朝阳和丰台等区政府直接把目光投向了地下空间的清理和整治,丰台更是明确提出将投入2.4亿元清理地下空间。“北京百万鼠族遭遇大清扫”是当时相关媒体报道的标题。 2013年7月,北京出台《关于公布我市出租房屋人均居住面积标准有关问题的通知》,明确规定“地下储藏室不得出租供人员居住”,并开始了大规模整治地下空间的行动。 如何安置,始终是清退地下租客的最大难点。 地点和居住质量的博弈 上世纪80年代起,北京结合地面建筑建立起大量的地下人防工程,但很多都处于闲置状态。因缺少专项基金维护,又缺少专人管理,许多地下人防工程垃圾成堆,日渐破败。 为了改变地下人防工程这种脏乱差的状况,上世纪90年代,政府提出“以用促管,以洞养洞”的方针,鼓励使用人防工程,并收取一定的使用费。当时的承租人开始利用人防工程开办地下旅馆,但数量并不多。 到了90年代末,随着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这些地下空间开始被更广泛地用于出租居住。到2004年,北京形成了人防工程出租的高峰,进而逐年递增。 就在那时,小杨夫妇从山西老家来到了北京。 丈夫小孙是个厨师。几年前,小杨夫妇在一家成都小吃店打工,住在集体宿舍里,“一个大房间里睡很多人,两口子就一个上下铺,不方便。”三年前,小孙换了一家餐馆工作。在餐馆老板的介绍下,他们搬到了附近这间地下室,每月租金700多元。 在地面以上,这样的租金在北二环边上是难以想象的。附近链家地产的中介告诉我,观河锦苑79平米的两居室,月租报价是6500元。附近的一居室月租在4000元左右。最便宜的是平房,20平方米,能洗澡不能做饭,每月2000元。 Kim的研究团队的调查结果显示,67%的地下室租户工作地点在1公里以内,去上班的步行时间在15分钟以内。这是他们在地点和居住质量之间做出的权衡。 观河锦苑的地下室距天安门的直线距离是5.4公里,距最近的积水潭地铁站390米,显然拥有更高的“含金量”。 小杨的上一份工作是在附近的物美超市当收银员,不包吃住,每月工资2400元。“本来工资就不高”,更让小杨吃不消的是,“还动不动就罚款”—收了假币要罚双倍,结账时不小心漏扫了东西要罚双倍,就连吃饭时间超过半小时,也要罚款。 最多的时候,小杨一天打三份工,上午去物美当小时工,中午骑车赶到一个餐馆忙中午的两个小时,然后回家吃点饭,再赶去另一个超市,到晚上10点下班。“这样能多赚点。有的11块钱一个小时,有的17块,最多20块。平时不歇班,歇班这一天我还想再去找别的。” 有时10点多回来,再做两个人的晚饭。“他上班一天也挺累的,我很少让他做饭,他要是累倒了那怎么办啊。” 从地下到地上 从小杨的房间走到厕所,需要转7次弯。刚搬来的时候,她需要记住口诀,“左右左……”。厕所共有三个隔间,供地下四通八达的42户人家使用。胡秀花向我解释,这里白天晚上都有人出去上班,一般情况下3个是够用的。 厕所旁是浴室,关着门,门上贴着“洗澡一次20分钟6元,超时每分钟3角”。 对于每月生活费三四百的小杨夫妇来说,洗澡是一项奢侈的活动。“平时自己烧点水,擦擦就行了,有时隔一两个星期到那去洗一次。” “我天天看到房东他们两口子。这儿晚上有人说话啦,吵架啦什么的,都是他们去管。”小杨挨个敲了敲四面的墙,“就这一面墙,其他三面都是薄薄的一块板儿,这边说话那边都听得见。” 有些“邻居”就这么隔着墙认识了。右边的女孩喜欢唱歌,每天晚上唱到11点,小杨不想吵架,就没去说过她。另一个原因是,“唱得还挺好听的”。 如果不是我的到访,这会儿小杨应该躺在床上用手机看小说。“这个《斗破苍穹》挺好看的,我都看完了。《飘渺之旅》看了3遍,也是仙侠小说。我书挺多的,这几个都是。”小杨给我展示她小米手机里的几个电子书app。房间里有网线,一个月50块钱,不过小杨没有电脑,也不爱玩手机游戏,闲下来就看电子书。 在此之前,她刚“上去”收了晒的被子,“想趁热热的躺会”。我的到访打乱了小杨的计划。 晒被子,是这个小区里最容易让地上居民和地下居民产生联系的活动。物业的李先生有时会接到住户反映,晒被子影响小区环境,“不让晒被子,如果我们物业看到会给收了”。 Kim团队在调查中也注意到,尽管在经济上,地下居民几乎不会对地上居民造成影响,但在物理距离上,地上居民更希望离他们的地下邻居远一点。 保安老赵倒认为,双方应该换位思考,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后来才知道,他也住在地下室中的一间。 小杨也知道小区不让他们把被子拿上去晒,“不好看”。但她实在没办法,地下本来就潮湿,“衣服在楼道里晾干就行,被子只能自己偷偷地拿上去晒会,物业要是管的话再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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