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江苏南通童子戏的历史发展

摘要：江淮一带的童子戏起源于唐朝，由古老的祭祀舞蹈演变，与巫术有着密切关系，至清代中叶，它在江苏南通地区逐步完成了从娱神到娱人的过渡，吸取多种戏剧的精华，发展为一种戏剧样式，即现代南通的童子戏，或称通剧，曾用名为僮子戏。童子戏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对其的保护工作却十分艰难，这也是众多非遗保护的通病。

童子是是江淮一带当地人认为的可以通达上天、驱逐鬼怪的民间职业巫觋。按照南通本地民间俗信，他们上传民意，下授神旨，通过仪式法事、歌舞唱诵为人们消灾避祸、纳吉颂祥。可以这样说，童子是一种职业，他扮演着神与人之间的信使角色。

关于童子戏的来源，有很多传说，但它们之间却互有联系，通过对比这些传说可以发现它们之间有着共同的特点。传说都发生在唐朝初年，童子都是巫医能驱鬼医病，请神还愿，他们都曾在宫廷中活动，并对朝廷甚至是皇家有恩。我举几例作为说明，传说中有童子为武则天驱鬼娱神的故事，还有为唐公主治病的传说，还有为唐太宗李世民还愿心的故事，相传李世民的宰相魏征斩龙，龙王向玉皇大帝告状：唐太宗原本答应救他，但是言而无信的玉皇大帝下令把李世民抓入地府，世民阳寿已终。他求地府阎王添寿，不许，地府管“魂簿”的官崔旭（魏征的表兄）见皇上有难，调包计顶替同姓名的人，为李世民添二十年阳寿，李世民为了报恩，许下愿心，一许西天取经来，二许进瓜如幽冥，三许阳元洪门会。李世民回到阳间，派唐僧西天取经，刘全阴间进瓜，唯独阳元洪门会开不成，因为这种会要上中下三届神仙都请到才能开。便想让魏征去请，但魏征年老托病，太宗大怒要斩魏征。此时魏征之儿魏九郎背九表上天入地，请来三界神仙，带领众童子开了阳元洪门会。李世民大喜，封九郎为神，封童子为巫师。这些传说虽然多有附会之意，但足以说明童子来源甚古。

童子戏发源于江苏沭阳，沭阳古属楚国。在春秋时期的楚地，盛行古老的巫文化，这种巫文化集中表现在宗教仪式方面。在宗教祭祀活动中，有一种驱逐疫鬼的仪式，叫做“傩”。在举行仪式时，伴着行步有节度的舞蹈，即傩舞，以后这种傩仪和傩舞在发展过程，逐渐吸收新的表演方式，并加入故事内容，就形成了以驱邪娱神为目的傩戏。这些都被认为是童子戏的来源，所以可以这样说，童子是“古傩遗存”。

沿着这条发展路线去探寻南通童子戏的发展也就水到渠成。发源于唐代的童子戏随着流人从北往南传到南通，至明代中叶以后，以童子戏为主要标识的通州民间巫风活动已经十分活跃。据史料载，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城隍会上，“装饰诸魑魅魍魉之状，游行于衢市，易人於幽冥。”可见当时就有规模宏大的“童子会”了；到了清代，童子会已遍及城乡，这在文人作品中时有描绘，如《海陵竹枝词》中写道“万宝秋成祝满仓，村村赛鼓觋巫忙。”民国年间，巫人活动已由单纯的家庭祭祀、祈福消灾向民间戏剧活动发展，参加演出的巫觋动辄多人，观众成千上万。20世纪20年代，秦灶乡人徐长元为首二十多童子公开演出《唐僧取经》，标着着南通地方剧种“僮子戏”从其母体原始的童子祭中脱胎而出，成为了独立剧种；解放后，由于反对封建迷信，属于祭祀活动的童子会、童子祭被禁止，而僮子戏则以戏剧的名义保存，在广大农民中拥有自己的市场；1957年，南通地区成立了第一家童子戏剧团，并冠名“通剧”。至此，孕育了千年以上历史的童子戏正式“登堂入室”，成为江苏众多地方戏中的一个成员。童子戏主要演出古装传统戏，主要剧目有《李兆庭》、《陈英卖水》、《秦香莲》、《唐僧取经》、《郑三郎》、《九郎救父》等，其中有童子艺人自编的剧目，亦有移植其他地方戏剧目，其中受扬剧（扬州地方戏剧）影响最大。

在文革时期，童子戏再次被禁止，刚刚成立不久的通剧团也随之取消。1977年，南通市文化馆组建了通剧演出队，改编、创作了一些老戏，受到城乡观众的欢迎。发展至今，有多个通剧演出队在民间演出，它的观众市场依然很大，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文化者对其进去研究。

关于童子戏的命名可谓是一波三折，童子是一种民间职业，童子会与童子祭则是由童子们完成的祭祀请神、消灾祈福的仪式，而童子戏广义上指的是童子会与童子祭中童子演唱的部分，以及后来发展出来的独立戏剧。建国初期，为了有别于古老的带有迷信色彩的童子戏，将独立的戏剧易名为“侗子戏”，并于1958年10月，成立南通市侗子戏实验剧团。后因侗子戏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少数民族侗族的戏剧，复又取“童”的通假字“僮”，更名为僮子戏实验剧团。1960年僮子实验剧团最终定名为南通市实验通剧团。僮子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通剧探索过程中的一个过渡性的名字，属现代戏曲文化范畴，童子戏却是传承千古的乡土戏剧。现在南通民间称这种戏剧为“童子戏”，因为“童”、“僮”两字同音，所以从发音上不能判断民间百姓究竟读的是什么，但通过童子戏整个名称的变化去看，可以肯定，民间所称的为“童子戏”。

南通地区的童子戏在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虽然南通并不是童子的发源地，但是千年之后为什么南通童子作为整个江苏地区童子的代表而列入非遗名单呢。我们可以看到，今天的南通经济发展迅速，GDP总量位居江苏第四，远高于发源地淮安，宿迁等地，按经济发展对传统文化消极影响看，南通应该不是一个适合古老巫觋保留并发展的地方，是什么让童子戏这个具有古老历史的事物在南通得以焕发生机呢？

这其中原因离不开南通独特的历史文化，南通古为胡逗洲，即长江入海口一沙洲，最早记载胡逗洲的文献是《梁书》，所记事件在公元552年，直到唐末天佑年间胡逗洲与陆地涨接。也就是说胡逗洲作为一个封闭的孤岛至少存在了5个世纪。再看《太平寰宇记》对胡逗洲的记载，“在县东南二百八三十八里海中……上多流人，煮盐为业”。可见南通最初的居民是来自各地的流人，很可能是来自北方的胡人，同时也带来了原始的文化。外来文化在南通形成“孤岛效应”，这个“孤岛效应”主要表现在两个个方面：

第一、地理位置，南通位于吴淮交汇之地，江海汇集之处，多种文化在这里交汇，形成了独特的江海文化，同时南通处于交通末端，兵家必不争之地，形成了地理上的“孤岛”。

第二、方言，全市境内4大方言，两种属于江淮官话、两种属于吴语，市内很多地方十里不同音。其中市区南通话方言区就是童子戏所流行的区域，南通话在语言学上被分在江淮官话通泰片内，但是却与同片区内的方言无法交流，与南通地区的吴语启海话也无法交流，所以这是一个方言孤岛，而这个方言孤岛的地理面积也就是当年胡逗洲的范围。正是这种方言的孤岛效应，让童子戏在这里得到原始的保存，因为童子戏都是用方言讲唱，有自己特定的受众团体，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小，受如今城市化的影响也小，它有强大的免疫力，所以得以很好的保存。而现在的沭阳一带，方言属于江淮官话，受官话影响很大，因此失去了对童子戏很好的保护力。

这样的“孤岛效应”使得从沭阳传来的古老的童子祭祀请神文化，在南通得以完好保存，现在南通民间还流传着民谚“生要生在杭州，长要长在苏州，死要死在通州。”可见，南通地区的巫觋之风盛行，并且这种风俗文化已经影响到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文化很大程度上因“孤岛效应”而起，同时它也为童子戏在南通的发展提供了群众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在民俗学的研究中，与其他学科的交叉很多，在研究某一个民俗事象时，我们需要借助其他学科的知识去完成。民俗事象的形成与发展也受到诸多方面因素的影响。

童子戏作为独立的戏剧历史不过90年，但它已几经波折，时间走到现在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大众文化的普遍流行使戏剧这个领域已不再有曾经的繁荣，中国戏剧大家庭中的众多小剧种的生存市场则越来越小，南通童子戏也是如此。南通地理上的孤岛位置随着2008年苏通大桥的开通而彻底结束，沪通铁路的建设也将南通变为一个交通枢纽；而作为方言孤岛的南通，近年来随着普通话的推广，越来越多年轻人把普通话当作第一语言，有的甚至已经不会说南通话。这使得使用南通话表演的童子戏观众市场急剧缩小，仅限于中老年人。对于这样的环境现状，保护文化遗产就变得力不从心。由此我认为，保护民俗事象不仅仅保护其本身，更重要的是保护它的文化环境，童子戏用南通方言演唱，那我们就应该在保护童子戏本身文化的同时保护整个南通话方言区的方言。

当我亲身接触到南通的一位童子并与他交流后，我更感叹于保护之难。这位童子的父亲在世时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每年政府补贴经费1万元。其余的正常家庭收入都需要他们自己在外面做童子会等赚取，有生意则有收入，没生意则没收入。一个非遗继承人的家庭情况况且如此，南通地区其他童子的经济情况也可见一斑。在谈及童子职业的传承时，胡德华（化名）童子表示现在他们基本不带徒弟，因为代价实在太高，而且自己的年龄也大了没有精力去带徒弟。同时他还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来保护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童子戏。